他卻知道她什麼都說了:她是為了聽他的活,才會吃那麼一刀的。
她是個漂亮女子,這一刀,她挨受不起。
他對不起她。
—那傷口本來該是他的。
他得欠她一輩子!
他心裏亂,但外表平靜。
而且定。
許是因為他天生的樣貌就氣定神閑,本身的氣態就雲停淵峙,也或許是因為他感受到一種什麼危機,所以他在這心亂、心動、心痛、心裏極不好受的時際裏,他的外表仍鎮定如恒。
隻是別人輕易發覺不出:他眉骨上都布滿了汗,汗濕背衫,那不是瀑流飛霧濺濕的,他的手仍然很穩,但運作已有點亂—要是不亂,他又怎會才接住了尤舌蘭,便伸出手指放在她的傷口上,痛得她叫了一聲,鐵手才忙說:“…對不起。”
他見傷口仍在冒血。
他想捂住它,不讓它流血。
—一個老練精強的名捕如鐵手者,如果不是心亂如麻,又怎會犯上這種失措之舉呢?
他的心雖亂,動作也有失措處,但他的判斷力沒有減低,說話也很冷靜,觀察力依然明晰。
所以他不再追擊那剩下的十名殺手。
—追擊已然無益。
他們的領袖已歿。
他不想殺他們,也已無心去抓他們。他的心,已掛在龍舌蘭的傷口上。
而今仇已深結。
若讓陳風、麻三斤去抓拿這十名殺手,隻怕一定殺而不赦,他不想妄造殺孽。
他隻立即走入崩大碗的店裏。他隻算是遲小欠一步看見地上那個“五髒盡裂而歿”的屈圓之屍首,但可能是第一個發現自店裏暗處緩步行出的掌櫃老頭兒。
鐵手向那在幽閣中的老人拱手拜禮。
“溫前輩在‘崩大碗’伏下解毒之藥,在下不勝感激。”
那老人微微頷首,連咳三聲,才緩緩地說:“沒我解藥,你也一樣能過得了,謝我什麼?不要叫我前輩。我不喜歡。”
鐵手微微一怔:“前輩是溫六遲,六遲先生還是溫八無,八無先生?”
老人“嗤”的不知是不屑是不快地應(哼?笑?)了一聲,幹咳著聲音,說:“那個與王小石交好的溫六遲?他算什麼?雖說他和我都是給逐出‘老字號’姓溫的人物,可他屬活字號‘解毒’一係,我原屬死字號“放毒”一脈,本沒啥交情。論輩分,我可是他叔父。再說,他隻不過是:起床起得遲、家成得遲、婚結得遲、子女來得遲、名成得遲、業立得遲些而已。我呢?我是‘八無’,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家無定無情無誌氣—他比得上我?”
鐵手吸了一口氣,道:“原來是‘老字號’溫家的供奉溫絲卷八無先生,遊夏有眼不識泰山,在此拜見前輩。”
老人忽而一陣嗆咳。
咳聲掏心嘔肺,在黑夜裏令人意悚心寒。
隻聽他斷斷續續地道:“我不喜歡當前輩。要叫,叫我老頭。”
然後他嘿嘿地道:“你今兒對我執禮甚恭,是不是想要我治好她的傷?”
鐵手居然一個字答道:“是。”
那溫老頭卻忽然改了話題,拿起桌上一盞油燈,蹲了下來,細察伏地而死的狗口屍體,看了一會兒,又連串地嗆咳起來,仿佛肺裏都給抽空了,隻剩下了陰氣與寒氣,在那兒空刀空槍地交迸怒鳴。
咳了好一會兒,他才抬頭問:“誰下的手?”
陳心欠仍立在那兒,向陳風一指。
老頭忽尖咳一聲,道:“好一個殺人的捕快,不如去當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