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如果不是在20分鍾前她親眼看見奶奶從這裏進來,張曉雅是認不清楚廁所的矮墩兒上躺著的,那就是她的親奶奶。奶奶躺在了那個墊了麥秸簾子和塑料薄膜的半矮的牆墩兒上,褲子和鞋全部褪光了,陳老九站在地上抓住奶奶的腿使勁地運動。張曉雅看見了裏麵晃動的一團白色,她知道這時爺爺肯定還癱在院子北邊屋子的床上。張曉雅嚇得屏住了呼吸。

一會兒張曉雅聽到了裏麵的劇烈的喘息,甚至有一聲慘叫!盡管那聲音很低,很壓製,但是張曉雅還是聽清楚了那是慘叫,聽到聲音背後的無法忍受,以及張曉雅自己認為的恐怖,接著有奶奶在輕微地對會計說話的聲音:“是不是做完了,俺的上衣的口袋裏有衛生紙,你自己拿,別把俺從牆上摔了下來!”這時張曉雅的懼怕達到了頂點,害怕得要命,因為她已經感到裏麵的人好像隨時就要撤離,而她自己必須先行一步,逃跑!

張曉雅本能地轉身,腦子裏依舊是剛才那一片即將遭遇的殺生一樣的場麵,抹都抹不去,她像一隻驚慌的兔子趕緊向著自己的洞穴裏奔突。慌亂裏張曉雅絆倒在下午她自己丟棄的棉杆子上,劈啪一聲摔在地上,然後再慌不迭地爬起,繼續奔突。張曉雅聽到了奶奶在背後的一聲咒罵,但是她已經安全地抵達了家的門口。

從此,張曉雅總不敢再見奶奶。但是奶奶對張曉雅反而好像更加疼愛,奶奶經常給張曉雅買一些漂亮的頭花兒,或者本子和筆什麼的,最多的是背著哥哥妹妹給張曉雅很多好吃的。但是張曉雅一見奶奶就有一種劇烈的恐怖,那種恐怖就像有人立即會從懸崖上摔下來瞬息變成一具屍體一般,讓她感到空氣的急促,而屍體在著地之前似乎單單獨獨地在等張曉雅這個惟一的觀者。張曉雅本能地回避奶奶。如果這件事情,沒有後來的再次意外的話,倒可以平平安安的消停下來,但關鍵的是,這後來發生的一切太突然了。

轉眼寒冷的冬季走到了春節的當口。

正月初一過新年,整個村莊一片喜氣洋洋。一大早張曉雅的父親張大全幾乎是莊兒裏最積極的一個起來放鞭炮的,一會兒全村的鞭炮聲便此起彼伏。張曉雅聞到鞭炮的火藥味兒便一骨碌從床上躍過妹妹們的頭翻爬起來,張曉雅是他們家最喜歡撿鞭炮的。可是張曉雅一起床,張大全已經把沒有燃放響的炮子全部收攏了起來,一把交給她。然後張大全給張曉雅盛了滿滿的一碗餃子,張曉雅端著餃子跑到母親、哥哥和妹妹的房間走了一遍,哥哥與妹妹們便蜂擁到了飯桌邊。吃完飯,張曉雅叫父親給她點啞炮,父親叫曉雅去神壟上取一根香,然後和張曉雅在院子裏把一顆顆沒有爆的炮子掰斷,用燃著的香火在中間一點,炮子便呲啦啦一陣火花,好玩極了,張大全比張曉雅玩得還要帶勁,整個院子一瞬間,煙霧繚繞。

這一年的第一天對張大全來講,明顯地太清閑和太高興了,但是很是奇怪,盡管清閑,晚上張大全竟然發覺頭有點疼。張大全以為自己早上起來著涼感冒了,叫淩惠珍給他翻了些治感冒頭疼的藥吃下,就沒有在意。張曉雅的母親淩惠珍是經常生病吃藥的人,所以她也算這個家裏的半個醫生,一般的小病小痛找她拿點藥吃了保準見效。初二的早上起來,張大全仍然覺得有點頭疼,再向淩惠珍要了幾顆藥丸。

初四的晚上八九點鍾,張曉雅正獨自一個人在煤油燈下麵寫字,哥哥雅軍晚上是住奶奶家的,已經到奶奶家睡覺去了,雅春雅蓮已經在張曉雅旁邊的床上睡著了。淩惠珍走到曉雅的書桌邊上,瞅了一眼,說:“妞兒呐,睡覺吧,明天再寫。”然後母親就回到自己的房間了。張曉雅仍舊繼續在寫字,她從小就有一個毛病,預計好的事情一定要做完。這個小毛病如果在某些事情上得到放大,就是固執,這是在聽張曉雅講她的過去時,男友馮建西補充的。當時張曉雅很是寫了好一陣子的作業。

朦朧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張曉雅好像被一道數學題難住了,她在使勁地回想老師的講解,試圖得到一個清晰的思路。但是她的記憶卻明顯的模糊起來,一點都想不起來,而且有一縷頭發老是從額頭耷拉到眼睛上。就在這個時候,張曉雅突然聽到了母親的一聲驚叫——大全,大——全!母親的聲音異樣得嚇人,大得嚇人。張曉雅還沒有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便聽到了母親的嚎啕大哭。

張曉雅跑到母親的房間時,發現父親已經斷了氣,隻剩下一雙睜大的眼睛瞪著屋頂。於是張曉雅家那個冬天的那個晚上馬上亂套了起來,開始是母親和自己悲慘的啼哭,接著是妹妹們的啼哭,然後是哥哥奶奶爺爺小叔的啼哭,以及整個村莊的人把她們家裏擠得水泄不通。在張曉雅是印象裏,那個夜晚是她一生中記憶最混亂的一個夜晚,莊兒裏的人熙熙攘攘地忙裏忙外,張曉雅一直拽著母親的手臂,不知道自己可以做點什麼,更不知道自己將要做什麼。張曉雅隱隱地知道父親張大全在那年的早春裏,因什麼腦部毛細血管爆裂離開他所有的家人。張曉雅一直沒有想明白,到底腦部毛細血管的暴烈,與春節時分鞭炮的爆裂是一種怎樣的關係,它們有沒有最直接的影響。那個春節燃放鞭炮的情景成了張曉雅記憶裏定格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