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快一個小時的時候,張嘉全也覺得有點疲乏了,張曉雅說要自己下來走走,他就同意了。
張嘉全說:“曉雅,小叔對你好不好?”
張嘉全的語氣有點莊重。
“好啊,小叔對俺最好了。”
“曉雅,小叔給你說個事情。知道麼,你們家你也算老大了,你一定要明白,繼父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張曉雅不做聲,步子一下子慢了下來。
“你說,一個人他又不是自己的親爹,能對自己好嗎?”張嘉全繼續說,“你知道不,爺爺奶奶還有你哥哥他們罵你,可是心裏都是疼著你啊。”
“嗯,小叔,俺知道。”
“你知道不,你哥哥雅軍前幾天還說要一個人去唐河賣饃,就是俺們現在去的四爺那裏,他說俺妹子念書是全莊兒裏最好的,可是沒有錢念書,他看著心裏難受呢。你哥說要去唐河掙錢。”
“不,俺自己也不想念書了,俺想過了,念不念書沒多大關係的。俺媽苦。”
“唉。”張嘉全歎了一口氣說,“跟叔去四爺家高興地玩幾天吧,長這麼大的妞了,還沒出過遠門呢。出出門好啊,這些天,你別跟你媽在一塊兒。”
“為什麼?叔。”
“你媽要把你們姊妹帶走!”
張曉雅苦瓜著臉不說話了,張嘉全也不說話了。張嘉全蹬上車子,叫張曉雅跳上後坐,繼續趕路。
車子在黃白色的土道上吱吱地響,路盡頭昏黃的天,在他們的麵前顯得越來越低。
張嘉全當天晚上就趕回來了,但是他對張曉雅說,四爺這裏熱鬧,你先在四爺這裏長長見識。
晚上,淩惠珍問張嘉全:“兄弟,你把曉雅帶哪裏去了,這地裏忙上忙下,正需要人呢。”
“嫂子,俺們四叔說他那裏缺個人看店鋪,俺把曉雅帶去讓她也長點見識什麼的,這不,正要跟你彙報呢。”
“唉,這死妮子,去哪裏也不跟做娘的打個招呼,真是反了,連她也開始欺負俺這個沒靠山的人了!”
“嫂子啊,俺看,這孩子大了出去增點見識,確實是個好事,你啊,要是忙不過來,隻要向兄弟俺吱一聲,俺不在話下!”
“兄弟,你也甭說了,俺是走定了的,這個人呐,要認命的。兄弟是個好人,做嫂子的心裏明鏡似的。”
張嘉全想再說幾句,張了張嘴巴什麼也沒有蹦出來。唉了一聲就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個星期以後,淩惠珍把所有該打點的事情都打點好了,去唐河去接張曉雅。
淩惠珍在四爺那裏見到黑瘦的張曉雅時,心裏一陣辛酸。
張曉雅見到母親的第一句就說:“媽,俺要回俺們自己的家,俺不去別的人家裏,也不要呆在四爺家裏了。”
“妮兒啊,你知道嗎?做父母的如果沒讓自己的孩子快樂,他在任何地方都會像地裏不安的蟲子一樣不住地翻爬啊,因為他們心揪啊!”
張曉雅在母親的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故事講到這裏,張曉雅的語句顯得很是恍惚,她總會把很多的話,反反複複地停留在無關要緊的細節,柔弱的細節。但是,馮建西思路清晰,他總是不會忘記去提問一些過經過脈的關鍵環節。馮建西總問,後來呢,那麼後來呢。
這個時候,張曉雅就會從恍惚裏透出傷感。她的明亮的眼珠子裏透出更多憂鬱。張曉雅想,這個人怎麼這樣呢,怎麼這樣隻對故事感興趣呢;還有她自己,怎麼可以能夠這樣原原本本地把過去毫無保留地透露呢,是他有傾聽的**,還是她自己無法控製情感而傾訴?張曉雅一下子感到了很沉重的稀裏胡塗。
但是,就在張曉雅的心裏這般微妙的關鍵時刻,馮建西說,曉雅,你別講了吧,如果你覺得,回憶是一件很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你就別講了吧,回憶有時候真的很沒有意義。經馮建西這麼一講,張曉雅就覺得過去的事情反而又突然清晰了,她覺得其實自己並不傷感。張曉雅覺得,這種方式也許也可以叫做“梳理”,她還從沒有好好地梳理過過去呢。
在特殊的時刻,麵對特殊的人,在經曆過許多事情之後,梳理也許能夠產生出特殊的衍射——審視對方和發現自己現存的處境。張曉雅在那一瞬間覺到了自己故事的流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