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車廳已經開始放人檢票了,人頭蠕動,張曉雅看了時間,離開車還有半個小時。她突然想到這將是一個多麼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啊,應該找點消磨時間的方式!張曉雅決定在離開家的時候買點什麼,她看了半天,跑到大廳的一個書攤兒邊上,賣了一本《讀者》雜誌。翻書的時候,她突然莫名地想到了楊傑。那個幸福而又可愛的人!張曉雅在心裏笑了一下,覺得自己的這次出走特別地沒有意義,為什麼在自己做出決定的背後竟然藏著這麼多的悲觀!然後,旁邊又有一個人來買書,嗯,買書是個好方法,對於無聊又無知的人!她看見一個黑瘦的二十三四歲的學生模樣的小夥子買過一本《小說月報》就往檢票口跑了。他跑得極不利索,像一匹褐色的瘦馬彈往進站的入口處,並且總把目光向張曉雅的方向甩過來。張曉雅磨磨蹭蹭地把書攤上的《讀者》和《小說月報》一起拿到手裏,比較了半天,最後她還是選擇了價格比較便宜而且更適合有事沒事地讀的《讀者》。付完錢,在進檢票口時,大廳外麵還有幾個人在慌慌張張地奔來檢票,他們的那種氣勢急切得不行,像是生怕坐不到車一樣。但是這裏麵沒有她熟悉的身影,自然也不會有她剛才想到的楊傑同學!張曉雅最後一眼看了整個大廳,最後一眼看了牆上先前被胖女人一直盯著的那個石英大鍾,離開車還有一刻鍾,然後,張曉雅最後一個慢騰騰地消失在,通往站台的甬道裏。
車廂裏很是空蕩。但是盡管空蕩,可是每一個三人坐的座位居然被人躺在上麵占了位置,雙人座兒的,又幾乎也都被放上了行李。列車員還沒有來清理和整理行李。張曉雅很為難,不知道該在哪個座位上坐下來,確切地說她是不知道該叫誰挪一下位置。她挽著裝行李的袋子在車廂裏一直往前穿行,四下裏伺機,正當她煩惱地覺得是不是該得想點辦法——這些人有什麼權利能霸占兩個人寬的座位,難道他們買了兩張票嗎?這時,一個男的卻迅速地把座位上的行李搬到桌子上,對她說:“你坐這裏吧,這裏沒有人的!”張曉雅客氣地一邊說著“謝謝!”一邊就一屁股坐了下來,她剛一坐下,就發現讓座的這個人就是剛才在書攤買《小說月報》的那個男孩!
“很感謝你!”張曉雅把自己的行李也碼在了桌子上,衝那個人笑了一下。
“沒關係的,出了門的人應該相互照應。”這個小夥子並不講著火車上大家都說著的那種方言,“我把這些行李都放到上麵的架子上好嗎?這樣子不好休息。你的要不要放上去?”
“你放吧,太感謝你!”
“你叫什麼名字?我們認識一下。我叫胡威。”張曉雅發現這個人好像很健談。
“我叫張曉雅,你是做什麼的?”她還是有些矜持,在心裏一個勁兒地想,這個人是做什麼的?為什麼要說普通話?他的家肯定不在我們這片地方!
“我做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做,不知道做什麼。一個星期前吧,我還是個大二的學生,現在我什麼也不是了!”這個叫胡威的人顯得有幾分嬉皮,他掏出剛才買的《小說月報》看了目錄,然後開始安靜地看書。好一會兒,他像是有所覺悟似的問:“你在哪站下車?”
“哪站?終點吧。我覺得終點比較好!”張曉雅覺得對於這些自恃讀過幾天書的人,不能在語言上讓他們占了上風。然後她開始反問,“你呢?”
“既然你說終點比較好,那我也終點了!”他望著張曉雅笑了一下,他留有一頭中長的頭發,身體很清瘦,但是笑起來牙齒很白,很坦誠的樣子。
“那真是很巧,你是馬城的人了?”張曉雅早沒有了剛上車時的鬱悶心情,她覺得其實這個社會並不是每一個都是那麼地稱心如意的。她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很可能也有點不如意!
這時候,火車已經開始啟動,外麵一些送別的人鬧嚷嚷地叫喊著,她一下覺得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其實並不是那麼的可怕。她也拿出剛才買的《讀者》雜誌,在扉頁,她看見一篇名叫《熱愛你身邊的陌生人》的文章,寫得很雋永,她的心情變得很平靜,對新生活充滿期待的平靜。她說:“你剛才說你一個星期前還是學生,這話怎麼講?”
“這樣講吧,我輟學了,老母親病了,我不能再上學了!其實,我自己也覺得上學並不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我到終點是因為我的家就在馬城。”這會兒,有很多的人從其它車廂竄過來,其中有一個在他們的對麵坐下。胡威把挨著張曉雅的身子正了正。
“我想起來了,在上車之前我見過你,在書攤邊見的!你進站走得很慢,是最後一個進站的吧——是不是在等人來送你?”
“沒有,我誰也沒等。”張曉雅看了眼胡威,什麼話也沒有說。她覺得有些話是不能向陌生的人講的。
於是,張曉雅很認真地看著手裏的書,不再說話。
“嗯,《讀者》,是很不錯的雜誌,我以前老看,覺得它像一劑良藥,能讓人變得很平靜。但是我現在比較喜歡看小說,中篇的比較好,它更像生活,喜怒無常!因為我馬上要投入到工作,它肯定也是喜怒無常的。”由於張曉雅沒有說話,所以胡威的話很像是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