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隨著交談,張曉雅知道她們在桶城的一條酒吧街裏的幾個酒吧裏做酒水推廣。對於酒水推廣,張曉雅不是很清楚具體的工作性質和範圍,那個可愛的女子拉著她的手說:桶城就是一個混雜的大桶,什麼事情什麼人什麼工作都有。酒水推廣就是推銷酒水,盡量地推銷酒水,那些泡吧的男人對酒滿懷興趣,其實是對你滿懷興趣,那麼你就要想方設法讓他對你充滿無法自拔的興趣,然後把這種興趣轉嫁到酒水的身上……張曉雅一時對這種情形無法想象,她說:那,那這種工作豈不是強行人家買酒水,豈不很危險?那女子樂了:強行?沒錯,有時簡直就是霸王硬上弓,危險才有樂趣,才有挑戰,危險才有好的回報。女子笑得很厲害,張曉雅也跟著笑了。張曉雅覺得自己是坐上火車後第一次笑,為小姑娘講述的一個奇奇怪怪的工作勉強地笑了,但是這笑給她對未知生活好像還是帶來了些許的樂觀。
然而,張曉雅這份微薄的樂觀卻要再次用無比沉重的痛苦來代替。
火車馬上要在一個小站停靠了,她就起身向她們說她要去衛生間。其實她根本不想去衛生間,她是突然決定了自己這次遠行的目的地,而火車現在馬上就要到達的車站就是她家鄉的那一站,她必須最後一次看看那片為她孕育過幸福和痛苦的場景。那些土地、高樓、鄉野,以及這些背景裏醇厚但觀念落伍的人們,竟讓她產生了永別一般的感慨。張曉雅走到車廂的連接處,扶著一個鐵杆,透過晃動的玻璃窗,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麵奔跑的景象,她麵無表情。
鐵軌的近處有兩名鐵路的工作人員正用她熟悉的、親切的話,說著工作和生活裏的家常,但是他們表情嚴肅,滿臉油光,工作服肮髒且不得體,他們在向列車僵硬地行著注目禮。再遠一點的地方是鄉人們馱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混亂地向著站口歡快地蜂擁而去,那其中有單個的行人,也有扶老攜幼的,更有情侶們共同抬著一個箱子,令她不解和生氣的是,她看見一個中年的婦人竟然穿著和她母親一模一樣的黃白色的衣服……更遠的地方是一大片一大片參差的灰蒙蒙的高樓和渾濁的天空,塑料袋和塵埃的混合物在空氣裏劇烈地躥動、飛奔。隨著視野的無休止擴充,張曉雅看到了遠處隱約的山影和廣袤的田野,那些田野在冬日裏枯敗成霧蒙蒙的一片,很少見人在地裏走動,幾行塑料的大棚和隨處散布的麥垛像不同形狀的白花花的墳地一樣,靜靜地慘淡地橫存。張曉雅對這些所見的景象滿懷不滿,她鄙視這些場景給自己帶來過美好的印象,但同時也滿懷不舍,她站在窗口,像突然丟失了隨身物品一樣,看著自己的物品在窗外與自己拉開距離越來越遠,盡管那物品對自己已然毫無用處,但是她卻有著強烈的不忍,這種不忍在一瞬間在她的心裏居然是一陣空洞的疼痛。她凝視著窗外,臉離窗戶的玻璃如此的逼近,她自己都能感到一瞬間的呼吸從玻璃反彈而來的急促,她感到眼前景象突然灰白了起來,眼淚奪眶而出。但是她知道,這種眼淚絕對不是她對於故鄉的留戀而痛苦傷心,一定是自己麵對如此景象為即將奔赴新的目標的自信而感動,她為自己的決定而感動,她為自己能夠滿懷感情地惦記過去同時血液裏總不停地湧出不安分而充滿激動。淚水從她的麵頰分散開來,像前麵一個窗口有人把水潑出窗外被風刮在透明的窗玻璃上一般紛亂,列車開始沉重地起程……
從列車慢慢地停下來到再次慢慢地啟動,張曉雅一直站在連接處的窗戶邊。很久以後她才回頓過神來,在臉上抹了幾把就匆匆地跑到中部的車廂去補票。她決定要去這個號稱中國最繁華的都市去走一遭。
補票回來回到座位以後,那群女子都以詫異的眼光望著她,她身邊的那位看似純情的女子問:你都到哪去了,我們以為你不要行李下車了呢?張曉雅趕緊把包袱摸了一把,翻到裏麵的錢包還在,然後她卻故意從裏麵拿出一包紙巾來,擦拭著臉上的灰塵,她說:沒去哪裏,到車廂上溜達了一圈。然後張曉雅便不再做聲,她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