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師傅沒有營業,擺了一桌子酒席,邀請幾個熟悉的顧客,一起祝賀阿累。吃完飯,師傅領阿累出了鋪子。阿累第一次真正走在巴黎的大街上,但沒有心情欣賞向往已久的巴黎的繁華與熱鬧。他心裏忐忑不安,不知道師傅領他去哪裏,下一步該怎麼辦?

師傅在一家門麵房前停下,說:“給你看準這房子很久了。”他領阿累進去。屋子裏收拾的幹幹淨淨。師父說:“房租我已交了三個月的,以後你自己幹吧。”阿累一下哭了,他說:“不。”師傅出去買了三個臉盆,幫他掛在門頭上。說:“咱們剃頭鋪除了做外科手術,還有一項神秘的工作。巴黎的宮廷貴婦們喜歡交際、幽會、偷情,她們要優雅、漂亮,經常請咱們剃頭匠給她們絞臉上的汗毛,刮腋下的毛,偶爾也做做頭發。這個活兒不難做,關鍵是有眼色,嘴緊。”阿累的血往上暈,他還從來沒有和女人接觸過,這些驕傲的巴黎女人假如邀請他,怎麼辦呢?他覺得自己還是出師早了些。

師傅給他留下一些錢,一些藥膏,走了。阿累知道這個鋪子屬於自己了,留給他的有巴黎的天空、宮廷貴婦、傷員,還有那些剃不完的頭。一想到剃頭,阿累不舒服的感覺又上來。

師傅走後。阿累關好門,獨自走在巴黎的大街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巴黎的空氣是甜絲絲的。他貪婪地盯著一切,他恨不得自己變成一幢房子、一塊泥土、一粒塵埃,那樣自己就永遠屬於巴黎了。他想買好多東西,可是捏捏口袋裏的錢,隻是吃了吃了一盤沙拉、一個比薩。在吃飯的時候,阿累又習慣地觀察人們的頭顱,他猜想自己的生意會怎樣,第一個邀請他刮腋毛的是年輕的女郎,還是年齡大些的?漂亮的,還是醜陋的?想到這,阿累有些臉紅。

阿累的剃頭鋪開始營業了,阿累也自由了。可是阿累隻幹了幾天,就明白自己隻有拚命地幹活,才能維持各種開銷,才能在三個月後繼續交房租。白天,他一會兒也不敢離開,怕顧客來了自己不在。晚上,他能出去,可是巴黎的晚上像一個吞錢的怪獸,有時一白天幹活掙的錢都不夠晚上一會兒花。阿累隻好一人乖乖呆在他的鋪子裏,白天等顧客,晚上等白天。顧客的氣味他還是覺得厭惡,但他盼顧客來,隻有顧客來了,他才有飯吃,巴黎才留他。

晚上,阿累喜歡遲遲關門。有時能碰上白天沒時間剃頭的顧客。大多時間,阿累坐在門口看街上的人群,看的人群漸漸稀了,少了,夜越來越濃了,他才關門。可是關上門還睡不著。他盼望有奇跡發生,最起碼像師傅說的那樣,有人請他去刮腋毛。

他開始做夢,做各種各樣的夢。經常夢見下雨,巴黎的街頭泥濘一片,行人很少,偶爾有幾個,都是縮著身子匆匆趕路,他走在雨中,不知道去哪裏,可是他不想回家。街頭長的似乎沒有盡頭,他的衣服濕了,緊緊貼在身上,很冷。他一直走,他想走到陽光燦爛的地方,但雨似乎根本停不下來。

忽然有人敲門了,阿累一骨碌趴起來。門還在響,屋簷下唰唰流水,果然下雨了。阿累開了門,一股涼氣撲麵而來,一隻流浪狗從他腿縫間鑽進進屋裏,轉了個圈,緊緊貼住他的褲腿。阿累關好門,丟下一塊白天吃剩的東西,又躺到床上。狗吃完東西貼著床腿睡了。

第二天早上,阿累被狗毛茸茸的大腦袋弄醒,他看到昨天進來的這隻狗已經老了,眼光渾濁,皮毛鬆弛,色澤黯淡,能看到一大塊一大塊裸露的皮膚,而且狗鼻子上長了一塊癬。阿累覺得這個狗像自己鄉下的親人,也像自己,他決定收留它。

這天,一整天都沒有顧客。阿累給狗洗了個澡,然後坐在門口看街上的人流,狗緊緊偎依著他,他們剛認識,卻已經像一起呆了好多年。阿累說:“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叫你狗吧。”狗點了點頭,阿累拍拍它,它伸出舌頭舔了添阿累的手。阿累問:“狗,你在巴黎呆了多少年?”狗搖了搖尾巴。阿累想像自己老了的樣子,有沒有這樣一個人來收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