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金寶從城裏捎信來讓他去跟他掙錢,那時金寶還沒大發,隻是帶了幾個人在馬路上做“遊擊隊”,主要是幹家庭裝修等雞零狗碎的散活,木木有幾分心動,爹攔下了他,攔下他的是爹的那幾句老話,誰折騰能折騰得過自己的命呢?
木木承包下村裏的池塘,池塘放養的是蓮藕,夏季賣一季嫩鮮藕,冬季賣一季脆沙藕,木木一家的日子過得很平安。去城裏打工的村裏人回來,人人顯擺得像撿了金元寶。木木心裏有了癢癢蟲,爹隻用嘴角一撇便把那蟲滅了,你隻看見人家穿鮮的戴亮的,你看不見的是在那工地上死了的殘了的,人各有命呢。木木想想便罷了,人家蓋樓木木家也蓋樓,人家蓋三層貼瓷磚,木木蓋二層抹洋灰;人家娶媳婦木木也娶媳婦,人家的媳婦隻能在家晾著木木的媳婦天天在懷裏摟著。後來媳婦給他生了個胖小子,木木便更舍不下自己的小家了。
木木沒想到,木木進城的心思死了,媳婦進城的心思沒死心過。媳婦名字叫小香,有一天留下一張紙條兒跑了,說她不想守著這種沒出息的男人過一世,她要到城裏去追尋她的“幸福”,木木知道這都是電視劇看多了惹出的禍,有人說小香是覓從前的相好去了,那相好在南京城裏打工;有人說小香是被城裏那來收蓮藕的男人迷上了,進南京城做他的二奶去了。木木的心思亂了,他就是舍得下小香,也沒法舍得下兒子。兒子才一歲多,剛剛能搖搖擺擺走路,剛剛能奶聲奶氣喊他“爸爸”,他閉上眼腦子裏全是他肉呼呼的兒子。
木木進城尋找他的老婆和兒子。
木木進了南京城,就像一隻蝌蚪遊進了大湖。木木正好賣了一季蓮蓬和嫩藕,手上有一千塊錢還多,木木不知道南京城裏有多少工地,木木想,我一天跑一個,從夏天跑到冬天,總能把小香和兒子找著了吧,木木在長途汽車站出口傻了眼,滿眼都是腳手架,滿眼都是大塔吊,南京整個是個大工地。木木手裏拿著小香和兒子的照片挨著工地問,遇上麵惡的人他不吭聲,遇上麵善的人他多打聽幾句,渴了在工地上灌一肚子自來水,餓了街頭買個一塊二塊錢的盒飯,困了在車站碼頭大廳打個盹,口袋裏的鈔票一天天少,那娘倆的影兒也沒見著。天一天天冷了,木木身上還穿著單衣,從商店的櫥窗玻璃旁走過,木木已經認不出自己,稻草一般胡亂的頭發,萍根一般蜷曲的胡須,髒得油光鋥亮的外套,人已瘦成了一個衣架。木木決計隻能回去,一塘的脆沙藕等著他,他得趕在春節之前把塘水抽幹,把藕挖出,才能賣上一個好價錢,才有錢明年春上來南京接著找兒子和小香。木木在一家飯店要了一菜一湯一碗米飯,盤算著理一個發買一件外套的錢還湊乎,木木不想像個乞丐一樣回家,那樣子會讓爹娘看了眼酸。木木吃完了掏錢夾付賬時,口袋裏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木木慌得站起來掏其它口袋,凳子撞倒了都沒顧上扶,所有的口袋都一無所有,老板早就被凳子的動靜吸引過來,笑咪咪地說:“先生,你沒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