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三伏天實在太熱,一到晌午,莊稼地裏看不見一個人,留守的本來就是老人和婦女,更耐不得酷熱,太陽一高就往家趕,陪家裏晾舌頭的狗找陰涼去了。木木不在乎天熱,八月的荷塘已經被荷葉遮得嚴嚴實實,隻有在四周近岸的咫尺,或者塘的深水處一兩塊臉盆大小的空隙,沒有那高高的荷傘昂然護著,卻早有綠萍當仁不讓地占了個厚厚實實。木木脫了衣褲,手裏拿一小木盆,用身子在浮萍中犁開一條水波閃進荷葉林中,回頭看時那浮萍已經抹去了木木趟水的跡痕。蓮蓬已經沉甸甸的快要垂下頭,木木撕開來,海綿一般的柔軟中包裹著飽滿堅實的蓮籽,木木忍不住用指肚去撫摸,恰似女人快樂時硬硬的乳頭,木木一顆顆剝出來,暑天的荷塘如靜夜一般幽深纏綿。那些頂著荷傘的荷杆,粗如鋤柄,細如筆管,都一律張揚著碧綠的並不尖利的小刺,仿佛幼獸細密的牙齒,讓它們紮上赤裸的肌膚,有一種女人的指甲輕輕撓癢的快感。木木會擁一杆入懷,用腳掌貼住荷杆的根部,一寸寸下滑,一直滑進柔軟的淤泥中去,在那裏,鮮嫩的新藕已經生成,木木用腳心摩挲著圓潤的藕身,會想起女人們初春時剛裸露的手臂,會想起一歲的兒子夏天滾圓的小胳膊小腿,木木的腳尖會越來越小心謹慎,藕都是在泥土裏橫向長的,木木先判斷出它的走向,然後才決定腳尖的用力的角度,或深或淺,或快或慢,一如木木性事上一貫的憐香惜玉,踩這新藕是不能踩斷它的,不要說它的主身,即使是它的叉支、它的節須,驕傲的踩藕人都不會傷它們一點點皮毛。否則,要緊的不是在市場上賣不出好價位,而是踩藕人麵對它時會失去內心的自尊。木木每次將一支完整的藕架捧出水麵時,身子裏都洋溢著透徹的快樂,甚至嘴裏會不由自主哼幾聲小曲。
金寶的兩輛小車停在荷塘不遠處的河堤上,一行人走在窄窄的田埂上跌跌歪歪,金寶在前頭引路,老遠就朝荷塘裏喊木木的名字,太陽光毒,暑天的地渴,把金寶的聲音吸得幹幹淨淨,他們躲到草棚裏齊聲嚎,木木才在荷塘中聽出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金寶可是木木的貴客,木木慌得往岸上走,顧不得撞倒了幾杆荷葉,木木說來了來了奔了幾步,一低頭看見自己襠下的東西活蹦亂跳,又退回塘裏摘了一頂荷葉,掏了心,套在自己腰上遮住它,金寶笑著說沒女人在呢,要有女人在剛才也已看進了眼裏拔不出來了。金寶領來的人是甲方,村裏在工地上打工的人多了,一村人見識跟著長,金寶是工地上打工的財神爺,甲方是金寶的財神爺。甲方是個五十多歲的白胖老頭,湖南人,說小時候拉開家門就是一池荷塘,今天早晨在床上醒來,突些想聞一聞八月的荷香,想吃一吃嫩梨一般的新藕了,就拉上金寶下鄉來了。一行人都學著木木,赤身下了荷塘,涼爽得像滾泥塘的水牛哼哼起來,一人擁住一杆荷葉,卻怎麼也踩不出一節藕來,一杆荷折了,再換一杆,像是野豬撞進了高梁地。木木心疼得心裏噝噝抽涼,荷杆一折進了水,荷杆下的藕就會爛,是糟塌天物呢!金寶看在眼裏,說:“木木啊,你這一塘藕我都買下了,多少錢?”木木不好意思,說金寶哥要買就不要錢,金寶說:“我是說真的,伍千塊夠了吧?”木木說不要錢就是不要錢,我命都是你救的。金寶說:“我買下你的塘,我不栽藕,草魚吃荷葉,我養草魚,黑魚吃草魚,我養黑魚,我賣魚的錢一年就能抵你三年賣藕的錢。”木木想想,真的是這樣,金寶的腦子就是不一樣呢,甲方聽見了,卻罵金寶說:“你這人是掉進錢窟窿裏去了,你這兄弟比你多一分逸情,栽荷的趣味哪裏是養魚能比的呢!”
木木受了表揚,話都說不出了,隱隱覺得甲方的話聽了順耳,卻又不曉得舒坦在哪裏。
金寶喊木木隨了他們去鎮上吃飯,飯桌上金寶正經說:“木木,我不是開玩笑,他們是來玩的,我是來辦事的。這事就是請你去我的公司。我需要個貼心的人在身邊,懂點拳腳,不多話,幫我開車。就這幾條,也難覓,我每年都得換駕駛員,最後想來想去這位置你最合適。”木木說:“這車我不會開呢,我怕隻能守著這荷塘了。”金寶說:“學車容易,至多二、三個月時間夠了。我呢也是為你尋思,你年年都上城尋那娘倆,在我那裏尋著的機會多些,再尋不著他們,你就得為自己另做打算,守這荷塘年輕時落個快話,年老了日子就難挨了。”
木木不知道金寶是不是說他夜裏草棚裏的那些事,心裏尷尬,好在金寶說的是本地土話,甲方他們聽不懂,木木說:“我沒想過這事呢!”
金寶說:“我回來就是先告訴你,你三天後想好了回我的話。”
金寶硬給木木留下了伍千塊錢的紅票子,說是買荷塘的錢,木木說值不了那麼多,金寶說我這是投資,以後我雇個老頭兒守著,春天讓甲方們來釣魚,夏天讓甲方們來采蓮,甲方們開心了我就賺大錢呢。
木木回去跟爹娘討主意,爹說,金寶要你去,你就得去,我們欠著金寶家一條命,否則我和你娘去了冥界,沒臉見他們家那落水鬼小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