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2005年下半年的房市,像牆上溫度表裏的水銀柱,隨著天氣轉冷,說跌就跌了。那種排著長隊買房的隊伍,在南京的房市再也見不著了。木木明顯感到李總的心事重了許多,彙恒在南京的房地產公司中是中小戶,首先受到衝擊的是這種公司。房子賣不出,銀行的還款逼得緊,材料商們的貨款催得緊,公司的經濟壓力壓得李總臉上一片陰雲。房地產公司不景氣,李總隻有把希望寄托在建築公司。彙恒的建築公司很少做自家房地產公司的房子,對外說是為了保障房地產公司的監管質量,防止人家說內部偷工減料,另一原因是為了借用人家建築商的資金力量,房地產商的招標有一條苛刻的規定,就是乙方必須墊資建房,如果自己的建築公司來投標,那就等於剜自己的肉補自己的創口。彙恒的建築公司主要瞄準了南京的高校擴建,誰知道大學城的建設資金說緊就緊,許多堂堂的高等學府也玩起了拖欠。但李總相信,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大學再哭窮,榨出的油水也夠彙恒炒一陣子菜。李總說,大學教授們都是斯文人,咱不能拿著合同去打官司,那會傷了彙恒和大學教授的和氣,說不定風水輪流轉,過幾年人家日子紅火了,咱就沒臉再往人家跟前湊。

公司高層的會議開到了深夜十二點,最後的決定是物色人選跳塔吊。辦公室的人員早已下班,李總把木木喊進去,通知所有老家出來的大小頭目到總部會議室開會,李總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人選隻能在我們老家的人選裏挑。

“跳塔吊”是電視新聞上經常上演的新聞“秀”,有人失戀了,有人要債要不到了,有人欠債還不了了,偌大的長江敞開著胸襟他不去跳,他爬到工地的塔吊上來跳塔吊,主要是因為塔吊那長臂恰似一個戲台,在上麵一招一式引人注目,一會兒電視台、報刊的人就知道了,再一會兒巡警、派出所、消防警也知道了。有起哄的人不講道德,說你快跳呢我為了看你跳耽誤幾鍾頭了,但那塔吊上的人一般立場堅定,不為所動。這是沒有戲德的觀眾,唱戲的唱的是故事,看戲的看的是熱鬧,若是戲台上真的說殺就殺,說戳就戳,血肉橫飛,看戲的早就嚇得屁滾尿流。這道理鄉裏人懂,電視台的人懂,警察也懂,他們一邊朝著電視鏡頭苦口婆心地勸導那塔吊上的人,一邊在塔吊下麵鋪海綿墊子,鋪救生氣囊,但絕對心如明鏡,塔吊上那人在尋求戲劇效果,並且把他們的勸導、救生工作也納入了戲劇情節的一部分,十有八九,那塔吊上的人累了餓了會在警察的幫助下乖乖下來,有幾分入戲的或許也會跳,但一定瞄準了下麵的救護工具。

李總是個聰明人,這類新聞看多了,別人看熱鬧,他看出了道道。

該來的人都來了,把會議桌圍得水泄不通。建築公司的邢總把意思講明白了,說願意的人舉手,一屋的人都不吭聲,邢總把眼光投過去,沒人敢接他的目光,都紛紛低下頭。李總有些惱火,說沒人跳我去跳,散會,卻沒有一人敢走。木木坐在門側,將一隻手舉得高高的,但老總們都背對著他,沒有看見那隻昂揚的手臂,木木隻得說,我願意,聲音很低,但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抓住了,李總說木木是獨子,若真有個三長兩短就絕了戶,不行。木木的臉脹紅了,說我就行,我有兒子,我兒子都會寫自己的名字了。

木木是在下午爬上大學城工地的塔吊的,建築公司那幫人像設計建築方案一樣做出了詳細的預案,塔臂不高,在四層樓的樣子,這樣便於木木和下麵的人對話,但工地是在一個山坡上,記者們的攝像鏡頭裏木木的背景是遙遠的天空,看上去木木跳下來會粉身粹骨。塔臂的後側,是連綿的黃沙堆,在塔臂的頂端下麵,有人告訴木木那些黃沙下麵是蘆席,蘆席下麵是一個堆滿了稻草的大坑,那都是以彙恒建築公司一貫的嚴謹作風計算並施工的,而塔臂的前麵,留著一塊籃球場大小的空地,那是留給記者、警察和看客們的空間。一切都是李總親自過問的,包括木木身上的護膝、棉襖棉褲和老羊毛大衣,都是李總一件件看著他披掛上陣的。李總說,木木,到時候心裏慌就別跳,找個台階跟警察下來,木木心裏說,不跳那不冤枉死了,公司這幾天的準備不都是白忙啦。木木內心裏有一個別人不曉得的心思,自己的性命本來就是李總當年救下的,為了救我李總家的小寶才成了落水鬼小寶,小寶躺在墳地裏怕隻剩一把白骨了,我還全須全尾活在這世間,知恩報恩,以德報德,自小爹娘就囑咐的,木木其實一直在等待著報答李總的機會,莫說摔斷胳膊摔斷腿,就是送了性命也是應該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