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司機趙師傅吃了油餅喝了那碗牛肉胡辣湯,石大川把兩條“中華”香煙遞給了他。
“拿著抽吧。”
“咦,恁客氣。”趙師傅高興地收起來。
“請你記好了,這車是‘大川信息技術公司’的車。”
“嗯,‘大川信息技術公司’。”
“我是公司的老總石大川,你是我的司機。”
“是,石總,我是你的司機。”趙師傅嘻嘻地笑。
吃好了,交待好了,兩人就上路。奔馳車就是不一樣,高速路上踩踩油門就到了一百七十邁。寬大厚重的車體,在風馳電掣中仍舊很平穩。
石大川在後座的軟皮椅上一仰一靠,老總的感覺就有了。
“小趙啊,不急不急,安全第一。”
那腔調,那氣派,都足得很。
奔馳車和司機趙師傅都是從“奇駿汽車租賃公司”租來的,葬父親是件大事,就是要把場麵做足,就是要掙回個臉麵。石大川盤算過了,從鍾文欣那兒拿到的錢就能鋪排下這檔事。
母親死了,父親死了,石大川對石家坡村再無扯牽。石大川自知在外麵混得並不光鮮,他拿定主意,這次回家就是與那塊土地訣別,從此再不回鄉。罷了罷了,借著葬父轟轟烈烈一回,讓石家坡人對老石家最後留個光光鮮鮮的記憶吧。
奔馳車下了高速路,再走十幾裏地就進了箕縣城。箕縣人常說,箕縣窮就窮在了這個“箕”字上,“鬥”聚寶,“箕”散財,那是箕縣人的窮指紋,命定的。箕縣也有山,山裏卻不生礦,不生大樹。箕縣也有河,河裏卻沒有魚,就連水也少得可憐。
如今的箕縣城也就是樓多了一些,馬路寬了一些,變化並不大。石大川讓車從商業中心街拐下來,鑽進了菜市場。菜市場的入口處有幾家糖煙酒和幹貨批發店,車就在店前停下了。
“老板,有‘茅台’吧?”
“嘿嘿,有,有。‘茅台’‘五糧液’……,名煙名酒,要啥有啥。”老板看上去也象幹貨,瘦得脫了水。
“‘茅台’咋賣?”
老板想了想,伸出一個指頭,“一百。”
司機趙師傅捅捅石大川說,“走吧,石總。一百塊錢能買到什麼‘茅台’?”
石大川沒挪身,不急不慢地還價說,“十塊。”
老板望望他,“要多少?”
“五件。”
“行。毛頭,把酒搬出來,”老板一邊喊小夥計取貨,一邊又問道,“還要啥不?”
石大川說,“煙,‘紅塔山’。”
兩人討價還價,石大川最後又以二十塊錢一條的不可思議價,買下了三十條所謂的“紅塔山”。
趙師傅什麼也不說,趙師傅隻是會意地笑。他打開車的後備箱,讓他們把東西放進去。那是“奔馳”車的後備箱哦,那些煙和酒在裏邊就顯得很華貴。
石大川讓趙師傅守著車,他自己又往市場裏邊走。
他看到肉攤了。油膩膩的白木案,剖割開的豬肉豬骨頭就攤在案子上麵。剝了皮的三根白圓木兩豎一橫地搭成個肉架子,架子上還掛著兩扇豬。
石大川靠過去的時候,心神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那是他爹和他站在那兒賣豬肉。爹拿刀割著肉,寒風象刀子一樣割著爹和他。“買肉嘍,鮮豬肉——”,他嗆著風,幫爹吆喝。那是他家殺的年豬,家裏人舍不得吃,隻留了兩刀肉,就全部拉到集上賣錢了。
……
“這兩扇肉,我都買下了。”石大川說。
“都買嗎?”賣肉的似乎不敢相信。
“都買。”
石大川沒有討價,石大川隻是寫了張條子,交待賣肉的把肉送到石家坡村。肉到付錢。
買好肉轉身走了,忽然又停下腳。是哪兒傳來的叮當聲?切近而又遙遠,陌生而又熟悉,驀地勾起了沉埋著的記憶。
是鏽跡斑斑的鐵罐頭筒在搖晃,筒裏有一些硬幣在滾動。一個雙腿殘疾的男孩子在地上象不倒翁一樣前後搖動,做著磕頭的姿態。他的雙腿是捆在身體兩側的,如此一來,他的雙腳就象牛角一樣支愣在空中,顯得有幾分怪異。他的屁股下麵綁墊著一塊輪胎皮,他的雙手套著破膠鞋。套了鞋子的雙手在地上撐一下,墊了輪胎皮的屁股就往前挪一挪……
石大川呆住了,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當年他就是如此這般地挪行著,在集市上乞討的!
看到有人在自己麵前駐足觀看,那男孩子便把磕頭的姿態做得愈發誇張。他前仰後合著,幾幾乎要栽翻過去。
或許隻有石大川能夠看出破綻,這是他曾經玩過的把戲。這男孩子隻不過是將雙腿捆紮一番罷了,他其實並非真殘。看破那伎倆的一瞬間,石大川想笑,然而他卻笑不出來。難言的悲憫洶湧地襲來,將他浸泡在無邊的酸楚之中。
石大川從錢夾裏抽出一張百元麵值的鈔票,俯身放進了那生鏽的鐵罐頭筒。
乞兒初時驚呆了,等他回過神,開始向賜錢者拚命搖晃身體的時候,石大川已經掉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