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我是你的爸爸(1)(3 / 3)

終於繞夠了圈子,折向了南大崗石家老墳。

遠遠地看到擺在小路旁的祭桌了,黑黑的矮矮的,象個伏著身子,不願抬頭的人。石大川心頭驀地一動,目光就凝在了雨幕裏。

他仿佛看到淘米水一樣白蒙蒙的月光了,他仿佛看到米粒一樣白晶晶的牙了,那是魏彩彩張著嘴,在等著他親。魏彩彩是給他家送完豆腐,折回到這兒的,魏彩彩的留海上還散發著香噴噴的鮮豆腐味兒。

石大川聽到了喘息聲,那是魏彩彩在他耳邊的喘息聲麼?大雨讓那喘息又濕又重,唉,他歎了一聲,任由雨水順著鼻子流進嘴裏。他巴嗒巴嗒嘴,嘴裏帶著些許血腥味兒,還有吮不完的甜。牙齒與牙齒隔著嘴唇不顧一切地碰撞著,那是他們倆腫脹的初吻。

……

“大川,跪,跪呀!”

石廣銀的叫嚷將他從回憶中拉出來,他看到他已經站在了祭桌前。守在桌旁的人放炮了,那炮仗受了潮,撲哧哧的,象是不消食的屁。

三杯酒祭灑在地,石大川雙膝一軟,跪在了泥水裏。

爹,我給你跪了。彩彩,我給你跪了。

天上打個閃,響個雷,他們聽到了。

石大川的腦袋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又磕。

泥地上居然有石塊,石大川站起來的時候,聽到妹子石一鳳驚叫,“哥,血!——”。石大川隨手抹了一把,血和泥混攪著,看上去有一種別樣的痛切。

五百步一個祭桌,五百步就要下跪和磕頭。昏天黑地的雨,讓人難以想象的濕滑泥濘,石大川漸漸精疲力竭。恍惚中,他覺得這仿佛已經不是人間的境遇,他此刻正去往陰曹地府。帶他到世上來的那個人,正帶他到另一個世界去。

來到南大崗了。

南大崗居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滑梯。直著腰從滑道往上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人們隻能手腳並用地往上爬。抬棺木的上不去了,十二個人就那麼呆愣愣地站在雨水裏。

望望天,望望地,石大川心裏生出了無名的怵意。

“是不是先回去?等放晴了再來?”他說。

“傻話,”石廣銀啐了一口,“爬,爬也得爬上去。”

做排頭的石廣銀率先跪下,十二個人都隨著跪了下來。木杠搭在背上,他們就那麼用膝用手向上爬。

終於爬上去了,終於看到了墳地裏那個事先挖好的坑。石大川眼前一黑,虛脫似的頹在了地上。

雨就在那個時候停了下來。那就是夏季的雨,那就是老天。

……

或許正是因為有了出殯的艱難,歸來之後的肉才吃得格外香,酒才喝得格外酣暢。石家裏裏外外都被酒肉的香味兒環繞著,熏蒸著,仿佛這裏就是巨大的酒池,這裏就是巨大的肉鍋。生與死都是天地排好的戲劇情節,開場和謝幕也就有了歡樂的理由,紅和白才都歸入了人間的喜事。

放下了心事,抖落了沉重,石大川重又變得輕鬆,變得神氣活現。他周旋在親戚和鄉親們中間,頻頻地敬酒,不停地夾菜。他誇著這裏所有人的好,這裏所有的人也都如此這般地誇著他。

盤碗空了,酒瓶倒了,人歪了,已經能嗅到尾聲的味道。

石廣銀走了過來。

“大川,你來。”他勾勾指頭。

石大川過去了,這位堂兄,操辦爹的喪事最盡力。

兩人從外麵的喪棚來到石家的內屋,石廣銀這才站住。他已經喝醉了,麵皮紫黑,眼珠乜斜,臉上掛著怪笑。

“哥,啥事?”石大川望著他,心裏覺得有些異樣。

石廣銀將手裏的香煙拈了拈,“你這煙,斷火。”

“嘿嘿。”石大川有些尷尬。

“你這酒,上頭。”石廣銀指指腦袋。

“嘿嘿。”石大川笑著。

石廣銀不笑,石廣銀沉下了臉。“知道你爹是咋死的?”

“他,他是肝病麼,治了恁多年……”

“啪!——”冷不防一個大耳光打過來,石大川趔趄著碰在了牆上。

“你回來還裝個啥毬相?魏彩彩把啥都告訴你爹了,你爹可憐,你爹是氣死哩!”石廣銀狠狠地咬著牙。

打過了,罵過了,轉身就走。

石大川呆在那兒,臉上火辣辣地疼。

鍾蕾明白自己又病了。

那天清晨,鍾蕾在“都市海灣”小區沒能見到石大川,她的精神就受了剌激。及至在那套房子裏見到伍伯,伍伯說的那番話對於她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仔細想想發生在石大川身上的一些事情,的確有許多蹊蹺之處。

比如頭一天的晚上,鍾蕾還在那套公寓裏與石大川相擁相吻,第二天早晨他怎麼就從那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