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女:啊,是真的。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辮子掛在肩膀上,褲子掉到裙子下,我常看見他在學校門口等著我出來。他是看著我長大的。
父親:這是荒謬的事,你背叛了我。
繼女:我沒有!你是什麼意思?
父親:荒謬!荒謬!(很快地,他又興奮地向導演解釋)她(指母親)走了之後,房子便突然空蕩了起來。她是我的重擔;但是她充實了我的家。我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在幾間房間裏獨自蕩來蕩去。這個孩子(指兒子)又不在家裏。當他回來時,他彷佛已不是我的兒子。沒有母親在他和我之間連係,他便完全自發地長大起來,和我不再有一點理智上、感情上的溝通。然後——雖然很奇怪,但卻是實在的、先是起了好奇心,接著,我開始注意這個我一手造成的她的家庭了。想到她的家庭,使我的四周不再空虛。我覺得她應該專於家務,因為她已幸運地離開了我這複雜折磨人的性子。為了證實我的假設,我便常去學校大門口看這小女孩。
繼女:不錯。他跟著我回家,對我笑,當我到家時,他這樣向我招手。我張大眼睛奇怪地望著他,不知道他是誰。我告訴了母親,她立刻便猜出是他了。(母親點頭同意)最初她好幾天不讓我上學;當我後來又去的時候,我看見他又在校門。——真可笑,——手裏拿著一個咖啡色的紙包,他走近我,撫摸我,從那紙包裏取出一個同有一圈玫瑰花的草帽,是給我的!
導演:這太瑣碎了!
兒子:(輕視地)作文章!
父親:作文章?這是人生,這是熟情!
導演:也許是,但是這是不夠排戲資格的!
父親:我同意。這隻不過是一個楔子罷了。我沒說要排戲。你也看得出來,事實上,她(繼女)已經不是肩膀上甩著辮子的小女孩了——
繼女:——也不是褲子掉到裙子下的小女孩了。
父親:戲快要上了,先生。這出戲是既新奇有趣,又錯綜複雜。
繼女:(憂鬱不快地向前)我父親死了之後……
父親:(不讓她說下去)他們非常窮苦。他們回到這地方,也沒讓我知道。她真是蠢(指母親)!她的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但她也可以叫她女兒或兒子寫信告訴我他們需要幫忙啊
母親:但是,先生,我怎麼能料出他會有這種心思呢?
父親:這正是你常出錯的原因,永遠猜不透我的心思。
母親:經過了那麼多年的分離,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
父親:那個家夥把你帶走是我的錯嗎?(向導演)這件事的發生是突如其來的。當他在他城找到工作之後,我就找不到他們的蹤跡,自然而然地,我對他們的興趣也就消沉下去。但是他們同來之後,這出戲便出乎意料地猛烈爆發了。天啊!當我被我那仍舊存在的肉體所驅使……唉,對一個孤獨而又不願幹那種下賤事情的人來說,那是怎樣地不幸,怎樣地痛苦啊!說年紀大,又離不開女人;說年紀輕,又不是年輕到能毫不自慚地去找一個。不幸嗎?比不幸還糟,簡直是恐怖,因為不再有女人肯愛他。在這種情況下,在別人麵前,我們都穿著莊嚴,然而在內心裏每人都知道有告不得人的事情。一個人屈服於誘惑,受了誘惑之後他又要急急地樹起他的莊嚴,彷佛它就是我們的羞恥的墳墓上的墓碑,彷佛它就是隱藏我們弱點的紀念物。每人都是一樣。隻不過有的人沒勇氣把某種事情說出罷了。
繼女:做事的勇氣倒似乎人人都有。
父親:是的,不過是偷偷地做。所以,要說出來就得有更大的勇氣。假如有一個人把這些事說出來,事後,人們立刻就會稱他為玩世者。其實這是不對的。他也和別人一樣,或許還好一些,因為他不怕在理智的光明下,把別人不敢正視的人類的獸性中的羞恥暴露出來。以女人來說吧,她們到底是什麼?她引誘地盼望著你,使你抱住她,但在你還沒真正擁有她時,她立刻就把她的眼合上。這就是她的默許,彷佛告訴男人說:“蒙上你的眼睛吧,因為我是盲目的。”
繼女:但有時候她也不把眼睛合上:就是在她不複覺得有隱藏她的羞恥的必要的時候,在她要用幹而無情的眼睛去看那沒有愛而蒙上眼睛的男子的羞恥的時候。唉!苦心推敲完成的哲學真令我作嘔,它把人類的獸性揭開,然後又去設法挽救它,原諒它……我真受不了,當一個人拋棄了一切真正人性的痕跡,一切忠貞的期盼,一切純潔的感情,一切理想,職責,自製,羞恥之心而把生活縮小為“獸性”時,那比他可惡的罪惡感更令人深惡痛絕!簡直是貓哭老鼠假慈悲了!
導演:讓我們言歸正傳吧。這些都是題外話了。
父親:不錯。但是一件事實有如一個袋子,空著的時候就立不起來。要使它立起來,你就得在裏麵裝上使它存在的理智和感情。我想不到那個人死了之後他們竟會決定回來,窮苦無依,而她(指母親)必須外出工作,撫養子女,也想不到她竟會在巴其夫人那種店鋪裏工作。
繼女:巴其夫人是個上等階級的服裝師呢,人們看見的是,她伺候著一些上等社會裏的婦女;其實她是利用這些漂亮的婦女來替她服務……對那些平平凡凡的婦女,她則一視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