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沉默片刻,聳聳肩)好,那麼,讓我們開始第二幕!我們事先講好,一切依我,你們看著吧!不會有問題的。
繼女:我顧他(指兒子)闖進他(指父親)家去的一幕了。
導演:(不耐煩地)讓我來吧,拜托!
繼女:一定要表現清楚這件事是違背他(指兒子)意思的。
母親:(在她的台角上搖頭)惹出這許多麻煩來……
繼女:(很快地轉過頭去)有什麼關係。我們受罪愈多,他心愈難安。
導演:(不耐煩地)我明白!我明白!這些我一開始就會考慮到了,你放心。
母親:(懇求地)我求你,一定要使別人弄清楚:為了我的良心,我用盡方法……
繼女:(輕蔑地,接著母親的話)來安撫我,勸我不要給他惹麻煩。(向導演)照她所求的辦吧,滿足她吧,因為她說的都是真的!我很高興這整串事情的發生。你大概也可以看得出來,她愈懇求他,想再打動他的心,他便越對我疏遠冷淡,好像他是旁觀者。我就喜歡這樣!
導演:我們到底要不要開始這第三幕呢?
繼女:我不多說了。但是,你想把這一幕所有的事都發生在花園裏,是不可能的!
導演:為什麼不可能?
繼女:因為他(指兒子)一直關在自己房裏不出來。而且,我也告訴過你,還需要一間房間,這位不知所措的小男孩的事情也是在室內發生的。
導演:也許,但是在另一方麵,我們不可能在一幕戲裏換三四次景,也不可能豎起標幟——
男主角:過去曾經如此……
導演:是的,當觀眾的程度和這小女孩一樣懂事的時候。
女主角:那樣倒容易造出幻覺吧。
父親:(突然站起來)幻覺,請不要說幻覺,不要用這個詞!這詞對我們來說是很殘酷的。
導演:(驚訝)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父親:是的,殘酷!確實殘酷!你們應該可以了解才對。
導演:那麼,你允許我們用什麼詞呢?我們必須使觀眾產生幻覺——
男主角:經由我們的表演。
導演:——一種實體的幻覺。
父親:我明白;但是也許你不完全了解我們。因為,對於你和你的演員,所有這些不過是——也應該是——一種遊戲——
女主角:(憤怒地插口)遊戲!我們並不是小孩子,先生!我們都是認認真真地演戲的。
父親:我不否認,我指的是你們的藝術的遊戲,正如這位先生所說,它必須給人一種實體的幻覺。
導演:不錯。
父親:可是,仔細想想。我們(他指自己和其餘的五個劇中人)除了這種幻覺之外,別無實體。
導演:(驚愕,回顧眾演員,他們也茫然不解)那是什麼意思?
父親:(帶著一副慘白的微笑望了他們一會)諸位,我們怎麼可能有其他的實體呢?你們所認為的創造的幻覺,在我們來說卻是我們惟一的實體。(略停。向導演走近一兩步,繼續說)當然這種情況也不隻在我們是這樣的。你想想看。(瞪著他)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用食指指著他)
導演:(惑然,半笑著)你是什麼意思?我是誰?我就是我自己。
父親:如果我告訴你:“不對的,因為你是我”呢?
導演:我就要說你發瘋了!(演員們大笑。)
父親:你們笑得很對:因為這是一個遊戲。(向導演)那麼隻有在遊戲中,你才可以否認這位先生(指男主角)是他自己,他必須變為我,而我卻還是我自己。哈!你中了我的計了,你知道嗎?(演員們又大笑。)
導演:(煩躁)你這些話早已說過了,為什麼還要再說一遍呢?
父親:我本來不想再說的。我要求你們從遊戲中出來。(注視女主角,仿佛要料到她要說的話)把你們所常演的藝術的遊戲丟開。讓我再嚴肅地問你一次:你是誰?
導演:(又驚愕又憤怒,轉向眾演員)這家夥好大的膽子!自稱為“劇中人”,跑來問我我是誰!
父親:(嚴正地,但並未生氣)一個角色,先生,可以隨時問一個人他是誰。因為一個角色確實有他自己的生活,帶著他的特殊的個性,因此他永遠是“一個人”。但是一個人——我現在並不是在說你——倒也許有時“誰都不是”呢!
導演:是的,你說得不錯。但你是在問我!而我是經理,你明白嗎?
父親:(謹慎而柔和地說)我隻不過要知道現在你看你自己是不是像你從前一樣,不因時光而不同。你看得到那時的你,還有那時的幻覺,那時別人眼中你的外在和內在,以為那就是那時的你。先生,如果你想到那些現在對你已不發生意義的幻覺,想到那些雖然“曾”對你一度存在而現在“仿佛”已不存在的事情,你不覺得,不隻這些舞台上的木板,甚至這土地都要從你腳下溜走嗎?因為難道你不會想到你現在所感到的“你”,你現在的所有的實體,在明天都將化為空洞的幻覺嗎?
導演:(不完全理解,但被他的能言善辯驚嚇住了)好,好!這些話有什麼意思呢?
父親:啊,沒有什麼意思!這隻是叫你明白!如果我們(指這些劇中人)除了幻覺之外別無實體,你也不能太過自信你今天所感到的實體,因為,正如昨天的實體一樣,到明天它注定要變成幻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