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決定拿他開玩笑)啊,妙極了!接著你大概要說,你們和你們為我們演的戲比我更真實吧。

父親:(很認真地)這是毫無疑問的啊!

導演:真的嗎?

父親:我以為你一開始就明白這個呢。

導演:比我還真實?

父親:如果你的實體可以天天變換……

導演:當然它是能變的,它永遠不斷地變換著,跟其他人一樣。

父親:(喊了一聲)但我們的卻不是!你知道這正是我們的不同處!我們的實體並不會變:它不能變!它除了自己以外不能成為別的,因為它是同定了的。這真可怕呀!一個不變的實體。你靠近我們時應有毛骨悚然的感覺的。在初版本,有下列對話接於此處……

父親:如果你真的感到了你的實體,在另一方麵來說,你在時間因素限製下的實體,是你自己在不自覺下改變的短暫的、轉瞬即逝的幻覺,今天是這樣子,明天因事情變化、情況、意誌、感情而變換,而且以上種種因素又受製於你的理智,結果,使你今天看它們是如此,明天就不同了……誰知這怎麼辦?在生活這虛幻的喜劇中,實體的幻覺是永遠不會結束的,因為如果明天它要中止,那再見吧,一切便都完了。

導演:看在老天的麵上,拜托你停止這種哲學理論,讓我們看看是否能完成這出你們帶來的戲,好不好?我親愛的先生,你的理論,你的辯證實在太多了。我幾乎覺得你是……(他停下來,從頭到腳打量他一番)……不錯,你剛剛自我介紹為——讓我這樣說吧——一個被作者創造出來,不過作者不想為你寫一出戲的劇中人,對不?

父親:那是千真萬確的,導演。

導演:不要再說下去了。沒有人會相信你的。你必須明白這種事情沒有人會輕易相信的。你知道我怎麼想嗎?我覺得你和某個我最討厭的作家一樣——我承認我確實這麼想——雖然,不幸地,我必須采用他的作品。當你們來時,我們正在排演一出他寫的戲。(轉向演員們)這就是我們換戲的下場!真是“每況愈下,愈換愈糟”呀!

父親:我不知道你所說的作者是準,但相信我,我是感覺得到的,我感覺得到我所想的一切。隻有那些不去想他們的感覺的人才會說我隻是在說理:他們不願意去了解他們自己的情感。我知道很多人認為這種無知更近於人性,但事實上卻相反,因為人們在痛苦時是最愛說理的了。不論這種受苦是應該或不應該,他總想要了解他痛苦之因,想要知道誰給他痛苦。反過來說,在他享樂的時候,他愉快地接受這個事實,不再去分析,好像享樂是他的權利似的。隻有動物在受苦時是不說理的。人們都反對把人們在痛苦時的說理搬上舞台。但如果讓他像動物一樣的受苦,人都會說:“是啊!他是合乎人性的。”

導演:你又開始說理了,呃?

父親:因為我痛苦,導演。我不是在說理,我是在呼號我為何如此受苦啊!

導演:(突然想到什麼,走到父親麵前)我真想知道誰會聽說過一個角色跳出他該演的範圍,大事解說劇情,公開演講的。你能告訴我嗎?我是前所未見的。

父親:你所以從來沒見過這種事,先生,是因為作家們通常都不願說他們創作的艱辛,當劇中人活生生地出現在他們的作者眼前時,作者該做的隻是照著他們呈現給他的動作,言語,抄錄下來,他們要怎樣他就怎樣。在一個角色被創造出來後,他便擁有這種獨立性,可以被人們想像到連他的作者都想不到的情況上去;有時他甚至有了他的作者從來就沒想到的新意義。

導演:當然,這個我知道。

父親:那你又為什麼對我們驚異呢?請你想像一下一個角色的不幸,就如我先前對你說過的——一個作者經由想像賦予它生命,而後卻又不肯給他生命——請你坦白地回答我,對這個劇中人而言,被賦予生命,又不給生命,他在用盡了他們的力量來勸他的作者給他們舞台的生命無效之後,他所做的和我們現在正做的,是不是應當的呢?我們每個人都勸過他,我,她(指繼女)和那可憐的母親(指母親)。

繼女:(恍惚地向前)這是真的。我也到那裏引誘過他許多、許多次。每當黃昏,他憂愁地坐在他的寫字桌前時。他直直地躺臥在他的靠椅裏,懶得開燈,讓暮色籠罩在他的房間裏,他知道這些暮色中有我們,而我們是來引誘他的……(她彷佛看見自己仍舊站在那寫字桌旁,隻感到那些演員在旁邊有點煩)啊,如果你們都走開,隻剩下我們!我母親在那邊和她兒子——我和這小女孩——這永遠單獨行動的男孩——然後我和他(意指父親)——然後我自己,我自己……在黑影裏!(她突然跳起來,彷佛要抓住她自己的影子)唉!我的生命!我的生命!啊,我們向他呈現了多少劇情啊,尤其是我,我比別人引誘他更多次啊!

父親:不錯,可是他不肯給我們生命也許是你的錯,因為你太堅持了。你自以為你誘惑得了他。

繼女:胡說!他要我那樣的!(她走近導演,彷佛要跟他說悄悄話)我認為他丟開我們是由於對一般人所知道,所喜歡的普通劇院感到灰心和厭惡。

導演:讓我們繼續下去!看老天爺的麵上,讓我們接下去演吧。理論實在太多了,我想知道一些實情,告訴我吧!

繼女:我們似乎已經給了你太多實情,使你處理不了——在我們闖入他家時。你會說過你沒有辦法五分鍾換一次景或豎標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