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心疼那九十塊錢,什麼少啊,差十塊一百呢。我一個的月工資也就二十來個一百塊。說來慚愧,我在一家死不死活不活的報社做編輯,忙倒是不忙,當然也沒錢。前者老婆是喜歡的,我可以在家做飯,收拾家務,接送孩子,保姆都省了;後者就不樂意了,沒錢誰高興?但是沒辦法,嫁都嫁了。隻能隔三差五不高興一下,比如抱怨不能每周做一次美容,一年吃不上一次海鮮,替孩子不能及時換上新衣服發點小脾氣,等等。當然最多的還是抱怨房子,首先是小,幸虧屁股不大,大了轉身都成問題;其次是租來的,半夜裏醒來總覺得是睡在別人家裏,感覺壞透了。
所以我趕緊把假古董放到書架頂上,等老婆回來時,主動謊報了一下軍情,說,這東西三十塊錢買的,就圖個好玩。就這個價錢老婆也不滿意,三十塊錢買個廢物回來,往哪兒放!
“所以我放到書架上。”
“你怎麼不放床底下?”老婆完全陰陽怪氣了。
這個假古董顯然影響了她的情緒,晚飯隻吃了半個饅頭。那天晚上我拿出絕活做了兩菜一湯,味道好得我都舍不得吃,她沒興趣。就像兔子見了肉似的無動於衷。晚上我讓女兒到客廳睡,女兒不同意,老婆也兩眼一瞪。完了,悲劇重演了。一室一廳,是有點小,我隻能在陽台上堆雜物之外的空間裏開辟出一個書房,我懷疑它是整個北京最小的書房,幾乎不能同時站兩個人。睡覺也成問題,臥室一張大床,客廳一張小床,平常老婆和女兒睡大床,我一個人睡外麵的折疊行軍床。白天折起來立在牆邊,晚上才攤開來。說真話,一張床都要折折放放,我感覺也很不好。隻有在漂泊不定的路上才會如此地不穩定。但我不能說。要是我和老婆心情都不錯了,想幹點壞事,就會支使女兒到客廳去睡。開始女兒還覺得新鮮,後來就不太願意了,說她一到客廳睡我們就不理她了,證據是,我睡外麵時,她們娘倆從來不拉臥室和客廳之間的窗簾,她一到外麵,我們就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她害怕。小孩子不懂事,我們不能怪她。隻好我們兩口子一起想點辦法了。世上的辦法是越想越少的,難度越來越大,我睡到大床上的機會就越來越少。開始每周還能有兩次,現在一次都成問題。
比如現在,我已經不間斷地在行軍床上輾轉反側兩周了。兩周啊。我怎麼說也是個正常的男人,年齡也不算大。我主動洗了碗,回來看到老婆和女兒正坐在電視前,她們認真地看著電視裏某個人慢騰騰地走進寬闊的大房間裏。那個虛幻的傻蛋比我有吸引力多了。
我咳嗽一聲。
“要麼你就買房子。”老婆說話的時候根本沒看我,像在對著電視裏的那個傻蛋說話。這是她的說話方式,後半句應該是這樣的:要麼你就繼續在外麵睡。
女兒加了一句:“要麼你就買假古董。”她說話的時候也不看我。
這小東西,才多大啊就開始像她媽了。真他媽的。
今天晚上看來是黃了。我走進我的書房,關上陽台的門,坐下來覺得有點悶,就把所有窗戶都打開。電腦旁邊貼著一張紙,老婆在上麵列出了所有可以借錢的親戚和朋友。其中有八個人用紅筆打了勾,意思是隻要把這幾個人搞定,房子基本就到手了。我沒細看過名單,看了我也開不了口。這年頭,借錢跟要命沒區別。我抓了本小說開始看。然後逐漸聽到含混的聲音從窗外傳來,越來越大。我把腦袋伸到窗外去找,耳朵立馬紅透了。隔壁的女人在叫喚,男人的喘息做底子。那兩口子我是知道的,他們住兩室一廳,兒子剛考上大學。按說他們年齡也不小了啊。而且,而且,你說這才幾點啊。這不是要人命嘛。我關上窗戶,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