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蒙尼德忍下希爾諾夫的幾下拳腳,而後才開始還擊。他體力雖處於弱勢,卻比希爾諾夫多了一分靈活,一定是受過某種特殊訓練,因為他很快就掙脫出來,反敗為勝壓倒對方。希爾諾夫氣勢大減,直到他抓起一根材料堆上滾落的鋼釺才稍有抵擋,但對手靈活地躲過一次次襲擊,將他死死抱住,讓他無法下手。兩人扭成一團,在冰冷的水泥台上廝打、翻滾,很快變成了兩個帶著白色花紋的黑泥球--撕破的大衣露出白花花的棉絮。十幾分鍾後,兩個泥球才終於分開,氣喘籲籲地癱坐在站台上,活像兩隻為搶奪食物而耗盡體力的黑熊。
“無恥的惡棍!”希爾諾夫大口喘著粗氣。
“想入非非、逃避現實的懦夫!”紮蒙尼德揉搓流血的手掌。
……
兩個身影凝住不動,一場未分勝負的決鬥到此收場。觀望者們等不到任何任務指令,相繼走下站台,返回山腳下的營房。
山的另一邊傳來幾聲野鳥的淒厲鳴叫,周遭再次陷入沉寂。大自然的強勢重壓在暗灰色的山脊上,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建設者們開進大山之前的鴻蒙與混沌。
紮蒙尼德站起來,撿起地上的公文箱。他回頭看了一眼希爾諾夫,這個硬漢子正在流淚。他明白這個男人在想什麼,自己的行為已經徹底改變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以往的一切已不複存在,他們已經從一對無所不談的朋友變成了仇敵。他躊躇著,不知道該說什麼為自己辯解。他無助地仰起頭,望向站台黑黢黢的穹頂,似乎那上麵寫著所有事情的答案,能讓他看清自己的過失,但最後還是默默搖了搖頭,決心不再考慮這個難解的問題。他湊近希爾諾夫,向他伸出一隻手。
希爾諾夫擋開了他,轉過身去。
“對不起,斯季瓦,這件事我應該早些告訴你。我是喜歡她,但我對她,隻是朋友式的感情,絕沒有任何卑鄙和不良的企圖。如果你往別處想,我隻能說很遺憾。我們還有一個重要任務……無論完成還是完不成,我都會離開這裏……”
“去死吧!”希爾諾夫咬牙切齒地說。
“我們之間的一切都結束了,也好。但我們,你和我,作為這裏的總指揮,必須履行命令和職責,”紮蒙尼德趔趄著走了幾步,停在了車廂邊,“車上的物資需要安排。你知道時間非常緊,再過十幾個小時,爆破專家隊就會到達……你也許忘了我們說過的,我的想法,實際上跟你是一樣的。”他輕聲說完了最後這幾個字。
似乎“我們”這個字眼刺痛了希爾諾夫,讓他轉過身來。現在,他們之間還會有什麼共同的東西?除了流血的傷口和心頭的仇恨,還有什麼?
“那都是過去。我無法相信一個背叛朋友的人嘴裏說出的任何東西。”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來。
紮蒙尼德靜靜站著,聲音壓得很低:“那隻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但現在,關係到大局,成百上千人,包括整個大山。希爾諾夫同誌,你我必須做出選擇。如果你不回答,是不是就意味著你主動放棄了責任?當然,你可以什麼都不回答。”
希爾諾夫的呆呆地望著延伸開去的鐵軌和橫在前麵的大山。山體被一片霧色包圍,濃重的霧氣繼而與山體凝結成了一體,一點一點地朝站台壓迫過來。冬夜隨之降臨山坳,大山深處野獸們淒厲的叫聲和孤鳥的哀鳴越過山頂,順著山穀慢慢回蕩。山地住民開始晚禱,已經到了傳說中山魔施行魔法的時刻。
“RR方案”於十二小時後正式實施,但整個計劃的關鍵部分出了問題,山體爆破沒有達到預期效果,鐵建計劃再次陷入停頓。
次日,瓦西裏·紮蒙尼德受到責問後被臨時拘押,他設法於當夜逃出大山,但此後再沒有人聽到他的任何消息。
弗拉迪斯拉夫·希爾諾夫受到降職降級處分。他受命繼續承擔總工程師的工作,直到整個隧道在一九五四年初建成通車。
半個多世紀已經過去,卡格拉小站那場風波的見證人相繼離世。不過,即使是當時,也沒人了解兩位指揮官之間除了個人恩怨導致的那場決鬥外,到底還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