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就是現實生活,它的真實與否,事件人物的命運如何,完全交付另外一些看不見的機製來定奪,這個機製擁有巨大的權力,隻要它稍加點撥,事件就會出現另一種結局,而人的命運也可能發生逆轉。有意思的是,沒有人去發現其中荒謬的邏輯,更沒人大聲提出質疑。表麵上安定的時代,社會通行的價值觀和認知度往往決定了一切。但是,如果發生危機,發生種群之間價值觀的強烈衝突,甚至發生戰爭呢?有時候,斯季瓦會突然反問自己,一個迷路的流浪者到底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不錯,他替那些家庭找到了出走的孩子,但他們會就此結束流浪,最後成為一個有責任感的正常人嗎?一個性格扭曲的少年是很難變成一個公正守法的成年人的,社會到底要為上一代的過錯和失誤付出多少呢?那些倒臥在雪地裏的醉漢們,今天他們也許沒有被大雪掩埋凍死,但他們還會因為下一次醉酒墜落樓梯摔死,會掉進河裏淹死。他難道要為了這些毫不尊重生命的人枯坐古井,在這兒待上一輩子嗎?他到底為什麼要為這些無聊的事情忙碌?這種思考總是讓他感到一種無名的厭倦。

斯季瓦隨時整理著監控報告,將最新發生的重要事件歸類、留檔,剔除無關緊要的信息,將整理出的數據輸入程序。這時候,監控中心的副主任特列霍夫出現在他的麵前。

阿納托裏·特列霍夫五十出頭,瘦削的身材,略顯短小的個頭,乍看像是一個常年從事機關工作的行政幹部,積年累月的案頭工作讓他稍稍有些駝背。但是,如果跟他接觸時間稍長,就會得出不同的印象。從他那雙時刻閃爍著機敏而銳利目光的大眼睛,還有他有些不成比例的長胳膊、鋼琴家一樣的大手,無不讓人覺得這個人超乎尋常。斯季瓦對他的判斷早已定格:這是一個頗有經驗的老警探,他的思維靈活敏捷,有著最優秀的獵犬一樣的嗅覺。這位中心副長官很少在交班會上提問,因為這一點,下屬參謀覺得他有些不可捉摸。據說,特列霍夫還掌控著一個不大的分部--“有重大隱患案件調查組”,雖說這個名字看似平常,但它的涵蓋麵實際上比整個監控中心最高級別的“有組織的犯罪案件”更高一層,那些黑幫角力、商界暗殺或者惡性犯罪上升到了一定高度,不僅僅是危害政客的生命安全或行業秩序,而是整個國家秩序或整個社會的利益時,才稱得上重大案件。這位特列霍夫具有其他領導不具備的老資格,而在這個特殊的部隊體係中,老資格比製服肩上的肩章更管用。作為一個基層下級,斯季瓦接觸他的機會並不多,但特列霍夫曾經擔任過一段訓練基地的客座教官,給斯季瓦的培訓班上過幾周課,讓他記憶猶新。雖然他的課程設置跟別的教官沒有太大區別,但特列霍夫上起課來天馬行空,往往離題千裏。在其他教授詳細講述“和平環境的衝突模式”和“劫匪攻心術”時,他更喜歡炫耀他的人文學科的知識和犯罪學上的新發現,他能從實證主義的淵源開始,一直講到格雷厄姆·格林的偵探小說結構。他總喜歡學生們做各種稀奇古怪的測試,但從不把結果告訴他們。

“你好,斯季瓦!你這兒情況怎麼樣?”特列霍夫往他的屏幕上瞥了一眼,擺手示意斯季瓦用不著站起來,自己往旁邊一張空著的桌子上一坐。

“是西南片兒,這幾天倒沒什麼大事。”斯季瓦看了一下實時刷新的警情通報,對首長報告說。這位難得現身值班大廳的長官做派跟別人不同,他舉止隨便,又有些心不在焉,但這顯然都是表象,實際上,此時他所有的知覺器官都在高效地運轉著。雖然斯季瓦聽出他這話隻是隨便問問,但還是把他一上午的工作簡要敘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