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站的人並不多,離列車進站還有五分鍾,但到底要接的是什麼人,讓他越發感到迷茫。特列霍夫隻說了姓名,此外再沒有任何具體描述,但斯季瓦猜測他一定是有意為之。斯季瓦不能想象自己手裏舉著寫上人名的紙牌,站在站台出口的樣子,不,他不能使用這種笨招,這肯定不是這道題的正確解法。斯季瓦在站台上慢慢踱著步子,很想知道自己的行蹤是否處在特列霍夫的監控之中。他是不是正在辦公室裏,通過攝像頭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呢?回想當初他當客座教員的時候,最能調動他情緒的,就是看到學員一個個對提問張皇失措,無言以對的樣子。現在他一定也在盯著我,看著我在這兒六神無主地瞎轉悠吧。斯季瓦想到這裏,心裏漸漸湧起了一股怨懟情緒,讓他很想大喊幾聲,對著他的攝像頭揮動拳頭,大聲抗議。不過,他已經做不出這個舉動了。經曆了兩年的苦熬,他已經沒有了那種隨性而起的衝動,從一隻無拘無束的動物變成了被各種模式框死的應聲蟲,任人驅遣,不再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站台上刮過一股強風,讓斯季瓦的心緒稍有平靜,他倒願意特列霍夫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讓他看清自己的高材生已經變得呆板愚鈍,再也無法完成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測試了。
他也隻能把這次跑腿當成一次測試--沒有電話號碼,沒有接洽方式,沒有其他表述,隻是讓他接一個名叫“梅洛季·茨岡斯基”的人。或許這位客人具有鮮明的特征,或許特列霍夫把自己的代表給這個人描述足夠清楚,隻要斯季瓦等在這裏就行了?斯季瓦這樣想著,盡量找人少的地方站定,好讓人更清楚地看見他。
十一點三十二分,隨著一聲低沉的長鳴,2029次列車緩緩停靠在站台上。列車上並沒有多少旅客,下車的人流稀稀拉拉,斯季瓦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旅客,但人們很快從他身邊經過,沒有人注意他。下車的幾乎都是老人、婦女和兒童,不多的中壯年旅客,也都是倒運南方瓜果的商販,他們一個個大包小裹,下了車他們便在站台上跑來跑去,接洽卸貨。斯季瓦心裏犯起了嘀咕。中壯年,你怎麼會認定來人是個中年人呢?特列霍夫並沒有說這個人的年齡啊!他暗自咒罵開了自己,又感到自己受了愚弄,不停地急急在站台上踱著步子,四處張望著。車頭方向,幾名車站警察帶著一隻警犬在人群中逡巡往來,那隻警犬謹慎地四處嗅著,但並不發出任何聲音,顯然經過嚴格的訓練,遵守著不驚擾普通旅客的律令。站台上的旅客已經漸漸走散,車廂裏就隻剩下那些乘務員了,他們也在忙不迭地幹著自己的私事,而站台成了接車小販子們的天下,接貨的人湧進站台,用小車把一箱箱瓜果拉往停車場。
最後,站台上隻剩下他一個人。此外,就是站台盡頭的那個討錢的流浪藝人在無精打采地拉著手風琴。琴聲悠揚,在空曠的站台上漫散開去。
任務沒有完成。斯季瓦頹喪地往出口走去,進了出站的地下通道。也許來人在這裏等他?也許在站台以外的地方有什麼線索?他咬著牙,想:不能就這麼回去,他必須完成這個任務!
且慢!特列霍夫說的那個名字是什麼?“梅洛季·茨岡斯基?”斯季瓦曾經對這個奇怪的名字感到好奇,但他忽略了這個重大線索!特列霍夫並沒有說這是一個人名!這根本就不是什麼人名,還有,他也沒有說要他接車上的旅客!斯季瓦再仔細聽聽風中飄來的手風琴曲,一下子就明白了--上帝,他險些失去所有得分!
他掉頭往回,三步並作兩步登上台階,直奔站台上跑過去,生怕這個家夥已經離開了那裏。還好,他還在那兒,琴聲已歇,琴師俯身收拾錢盒子裏的零錢,就要收工回家。
“先生,請等一等,您是……梅洛季,梅洛季·茨岡斯基?”
這句話一說出口,斯季瓦也就全明白了。第一,稍稍打量一下這個流浪琴師,他就發現這全然不是一個什麼流浪藝人--他的衣著雖然不新,但很幹淨,頭發也沒有染上半點塵土,指甲裏也看不到任何汙垢,再有,他的胡子很可能是假的,整個行頭不過是一種偽裝。
琴師停下來,抬頭望了一下斯季瓦。
“是托利亞的人?”他問,眼睛停在斯季瓦身上足有五秒鍾。斯季瓦暗自有些吃驚。這張臉看上去太熟悉了,讓他到底想起誰?深邃的眼窩,直挺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巴,尤其是那雙眼睛更是非同尋常:灰色的眼珠雖然已經蒙上了一層暮色,但這並沒有遮蔽原始的敏銳和透視力,絕非一個流浪街頭、隨遇而安的琴師所有,裏麵似乎更包含著一種桀驁不馴、拒人千裏的孤傲氣質。
“去告訴你的頭頭,用不著再等他的什麼親戚了。我已經等了三天,沒有接到他,還是讓他死了心吧。”說著,琴師低頭繼續收拾自己的家當。
這人到底又是個什麼家夥?斯季瓦暗自琢磨著,等著他收拾停當。“茨岡斯基”麵前的琴盒裏散落幾張小額的盧布,裏麵隻有兩張百元盧布,更多的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硬幣。琴師拿開放在一邊兒的帽子,斯季瓦看到下麵藏著他的大額進項,幾張麵值五千盧布的紙幣,但那是已經不再流通的舊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