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了,年輕人?有人就是喜歡捉弄你,這些個廢紙……”琴師站直了身子,斯季瓦覺得他比自己的個子還高。他把那幾張舊紙幣朝斯季瓦晃了一下,“討這碗飯吃實在不容易啊,這種錢,你到那兒去花?時間會倒退嗎?”他恨恨地哼了一聲,不滿地看了看斯季瓦,好像他要對這一切負責似的。“時間不會倒流,人也不能再年輕了……要按過去來說,這幾張舊鈔票,可都夠我養老嘍……哎,這把年紀還在這兒混飯吃,真不知道為的是什麼!”他自言自語般地說著,把那三張紙幣卷成一個紙卷,塞進了內衣裏層,又躬身拿起他的木椅,轉身就走。
“也許世界上還真有一個銀行,認這些舊鈔票呢,”斯季瓦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故意帶著一種暗示的口氣說,“您知道吧,在那個秘密銀行,這種鈔票恐怕不但好使,恐怕還一直升值呢。您不要跟我去那裏看看?”
“哦嗬!那個老狐狸今天打算現身,我猜錯了嗎?”“茨岡斯基”停住腳步,滿臉狐疑,他不能相信這個年輕人的話,更不相信他的權威。但他隻不過猶疑了幾秒鍾,便跟上了斯季瓦,上了另一側的台階。
一路上兩人誰也沒開口說話,大概“茨岡斯基”沒把這個年輕人送信人放在眼裏。斯季瓦也省下這份心思,通告過特列霍夫指定的見麵地點後,就一言不發地跟在他的身後。他一邊猜測著這次見麵的含義,一邊揣摩著這個身骨結實,腿腳絲毫不遜於年輕人的老家夥。“茨岡斯基”的一頭長發現在披散在肩上,看上去與其說是個街頭藝人,不如說是一個精力充沛,生活優裕的前衛藝術家。老家夥一路大步流星,那台標準型號的手風琴背在肩上,好像一件毫無重量的玩具。斯季瓦想,內務部的偵查係統已經發展演化多年,形成了一套十分嚴密周全的地下信息輸送體係。一定有不少類似的外勤警探為這個龐大的機構服務,這些人改頭換麵,潛身隱藏在整個社會的各個角落。斯季瓦讀過蘇聯時代的秘密探員故事,他們偽裝成店員、修理工和卡車司機,看上去跟普通人毫無差別,但私下卻過著雙重生活。這些人可能是在職的警探,但也許隻是內部雇傭的眼線,專門在指定的場所搜集情報或負責同下線聯絡。如果這個“茨岡斯基”是這種警探的話,倒是沒有超出斯季瓦的想象,除了他的做派有點兒太過張揚了,像是一個愛搶戲的演員。但這也許是這種人為特殊生活付出的代價吧,他們一定都是些怪人,斯季瓦這樣想著。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秘密探員。他們從不出現在主管機關的內部,隻身單獨在野外作業,但的確是一些老到的專家,跟這些人打交道需要倍加小心才是。
冬末的正午,陽光已經十分充裕。特列霍夫指定的見麵地點離車站很近,是車站不遠處的一個小酒館,但它並沒有被這種地方慣常的混亂和喧鬧所汙染--“卡巴萊餐廳”藏身在一幢新近豎立起來的辦公大樓的陰影中,厚重的木質門麵和緊閉的鐵門好像依然緊裹在習慣性的嚴寒之中,不大的木質招牌上依然落著厚厚的殘雪,看來隻有回頭客和挑剔的愛好者才喜歡來這兒。
像莫斯科大多數小型餐館一樣,“卡巴萊”也處在一個半地下建築內,但一進門,裏麵的一切就同外麵的世界完全劃清了界限,讓人頓然耳目一新。餐廳的內部完全是高加索家居風格裝飾,刻意營造出的幽暗氣氛讓餐廳的環境顯得既隱秘又舒適。廳堂用木質的梁柱刻意修飾成古代居室模樣,一張張餐桌錯落有致地分散在幾個分割開的區域內,雖然活動的空間不大,但一切並不顯得擁擠。一盞盞油燈從房梁上懸垂下來,照耀在牆壁上醉意醺醺的飲酒場麵的稚拙誇張的風俗畫上,顯出一片暖意,很能勾起人們的食欲。餐廳的盡頭是兩個民族樂手就著一把吉他,唱著一曲慢節奏的民間歌謠,曲調雖然略微傷感,唱歌的人過於動情,似乎已經半醉。男招待們一律穿著本民族的服裝,那是領口部分帶有紅色繡飾紋樣的黑色長衫,寬鬆的衣袖顯得飄飄灑灑,別有風度。斯季瓦一進門,就看見靠裏麵的一張桌子邊的特列霍夫在向他招手。
兩個職業偵探的見麵到底是種什麼場麵?他們多久才見一麵?斯季瓦很想好好看一看。“茨岡斯基”在特列霍夫麵前摘下帽子,做了一個演出者在舞台上才用的那種誇張的禮節:躬身點頭、手撫胸口,鞠躬行禮。特列霍夫起身熱情地跟“茨岡斯基”握了握手,身材高大的藝術家讓他不得不仰視。
“你好,格爾穆特先生,”特列霍夫看著斯季瓦,“你們都相互介紹過了?”
斯季瓦聳了聳肩膀。“沒有,還沒正式介紹過。”
特列霍夫笑了,這是斯季瓦頭一次看到這個嚴肅的長官露出笑臉。大概是覺得我總算完成了任務,還沒有他想象的那麼愚笨吧。
“這是格爾穆特先生,納紮爾·伊裏安諾維奇,我們的老朋友。”特列霍夫讓斯季瓦坐在自己的旁邊,格爾穆特在二人的對麵坐下,“這個是我們的新朋友斯季瓦,我的搭檔。”
“噢,你的新搭檔?特工部什麼時候開始吸納新鮮血液了?”格爾穆特說話了,瞄了斯季瓦一眼,“他還算精明,比起你們那些酒鬼來說。”雖然這是句誇獎,但那雙灰色的眼睛裏露出的仍然是自大和傲慢。斯季瓦本來就已把這次頗為不順的經曆歸咎在他身上,現在,他對這個妄自尊大的家夥的痛恨又深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