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憑地鐵裏匆匆趕路的人流無法判斷時間,無論上下班高峰與否,這條莫斯科最繁忙的線路總是人滿為患,每個人都揣著一個匆忙趕路的理由。斯季瓦被人流裹挾著快步前行,手裏握著一份在地鐵通道報亭上買來的報紙。他掏出零錢買了一張地鐵票進了站,沒有通過那個需要出示警官證件的免票口。他不需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坐在等車的長椅上,他一邊吃著背包裏的冷餐,一邊快速瀏覽著報紙。這十五盧布沒有白花,《莫斯科共青團報》頭版是刊登城市重大社會新聞的地方,雖然事件沒上頭條,但在下方的《速報》欄裏他看到了一個小標題:“內務部軍官駕車意外”。簡短的報道中沒有提到人名,但時間地點都指向大環東北段的交通事故。“事故發生於107公裏處的一個維修路段,一名內務部軍官駕駛的沃爾沃突然失控,撞向外道護欄,連帶撞車共導致3輛臥車報廢,重傷三人,軍官當場死亡。據初步調查認定事件似與駕駛者飲酒有關。”
眼前的字跡模糊了,淚水不自主地流出了他的眼眶。他的導師已經遇難,哪怕他當時隻是受傷,也會被那些人借機謀殺的。斯季瓦用報紙擋住眼睛,抹去了臉上的淚水。不,他決不能讓特列霍夫白死!他豁出去了,不管走多遠,遭受多少艱險,他也要找出幕後的黑手,戳穿他們的陰謀,搗毀他們的計劃,哪怕自己蒙冤受難也在所不惜!
斯季瓦知道,他的敵人十分強大。那條報道雖然沒有提及本名,也報出了幾個基本的事實,但這場謀殺一定會被草草掩蓋過去,很快淡出公眾視線。不但如此,就連整個監控中心,如果有誰對特列霍夫的死,對他斯季瓦的失蹤有什麼疑問的話,也會被某個編造出來的指令壓下去,被保密條例和息事寧人的手段壓製住而不了了之。他斯季瓦呢?在他的圈子裏,他會成為一個膽小鬼,一個逃兵,一個失蹤者,但那些人絕不會放過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捉住他,隻因為他還活著。他的敵人十分清楚,僅僅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這個逃脫的軍官也不會選擇沉默,他是破壞他們計劃的最危險的敵人。
路過地鐵站內俄羅斯鐵路售票廳的時候,他稍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走開了。他不能冒險去任何售票窗口買火車票。去卡斯特拉的車票是重點監控的區域,一旦他用自己的身份證件買了車票,全俄聯網的信息係統會立刻將他的行程傳輸給任何一個警察機構,他的目標即告暴露,他也就別想離開莫斯科了。
也許會有其他辦法?他已經做完了所有的功課,幾天前的晚上查看過前往巴赫拉馬爾的這列火車始發時間。他在地下線路中遊蕩了兩個多小時,才在最後一刻從巴維列茨卡亞站走上地麵,混在大批進站的人流中,上了站台。
他暗暗慶幸自己隨機在地鐵小販手裏買下的一副白色眼鏡,要認出他來並不太容易。上一次來這兒的時候,並沒有專心去看那些特殊的監控設備,但現在他很容易就發現了它們--在每條車道盡頭的電子顯示屏的上端有兩個不停轉動的監視器,幾十米高的棚蓋上方的橫架上也裝著不少類似的家夥。
開車時間是十五點二十四分。列車已經早早停在站上,已經有旅客開始上車了。他挑選了一個列車中部沒有乘務員職守的車廂,那乘務員正在跟過道上的一個托帶行李的人說著什麼,大概是在為這趟遠行謀些私利。這樣,斯季瓦就順利逃過了車門驗票的一關。車廂幾乎還是空的,斯季瓦站在過道裏,暗自希望能在這節車上找個空閑的鋪位。他身上的錢還夠賄賂乘務員,給他補一張車票的。他唯一盼著的就是火車快點兒開。
透過車窗,他看到幾個警察出現在站台上,開始巡視站台兩邊停靠的列車。剛才還心不在焉的乘務員紛紛停下私事,各就各位,站在每節車廂的門口查驗上車旅客的車票。
巴維列茨卡亞火車站警衛隊是整個莫斯科警察部隊中最為幹練的一支,他們經驗豐富,技術過硬,反應超常靈敏,多次獲得內部通報嘉獎。去南方的列車一直有十分嚴格的檢查,過濾經鐵路線出入莫斯科的可疑分子。他們可以用多種手段控製旅客列車,徹底搜查直到確認安全無虞。與逮捕嫌犯,消除隱患相比,一列旅客列車的晚點甚至撤銷根本就不算一個問題。
這也是斯季瓦最最擔心的。車廂盡頭拐角處的窗子是拉開的,斯季瓦微微探頭,朝車頭方向看去。那幾個警察守在車頭邊的過道上,檢查每個過往行人的證件,他們攔住了剛才跟乘務員在一起的那個高加索人,隨後幾個人四散開來,走出了斯季瓦的視線,他推測很可能進了車廂,一節一節梳理盤查車上的乘客。
這時,一輛嶄新的黑色凱迪拉克緩緩開上了站台,顯然是特權人物的專車。車門一開,一個年輕女人下了車。這女人金發碧眼,波浪式的長發挽在腦後,上麵是一襲褐色的裘皮鑲邊外套、下麵是一雙閃亮的高筒皮靴,手臂上挽著一個精致的紅色小手箱。特出的裝扮和完美的身姿曲線吸引了行人的目光。一般說來,這類上天特製的尤物,天生麗質滋養她們時刻意識到自己與眾不同,舉手投足釋放出一種與眾不同的驕矜姿態。這美人輕盈站定,等著司機吃力地鑽出駕駛艙。男人膚色黧黑,典型的南部山地人的麵孔,超大的黑色外套緊裹著他厚實的肩膀。他一雙精靈般的黑眼珠四下瞧著,儼然一個天生的保鏢。這漢子把車裏的行李--一個紅色大衣箱和幾個帽盒一件件卸到站台上,女人麻利地把它們抱在身上、拉在手裏,男人忙不迭地跟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