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女人他並不熟悉,她們來自另一個世界,生存環境與他完全不同。她是被一群男人嗬護的女人嗎?或者,一個在浮華世界如魚得水的尤物?什麼讓這些尤物喜聞樂見?男人在她們眼裏到底是種什麼動物呢?女人非常年輕,出奇地漂亮。這樣的俄羅斯女子單身前往卡斯特拉,不坐飛機,而是在這種低等的包廂,卻又顯得輕車熟路,這是為什麼?換了往常,斯季瓦會花心思琢磨琢磨,甚至找機會滿足一下好奇心,但現在他並無暇顧及這些,一心想著如何擺脫近在眼前的盤查。

女人對著一枚小鏡子補妝,斯季瓦探頭看了看走廊裏的動靜,同時掩飾著自己的不安,但不安卻在加劇,心在不正常地狂跳,似乎跟這個女人也不無關係。這感覺恰似一個小孩子就要夠到藏壁櫥最裏麵的奶酪時,聽見父母從身後走近的腳步聲。不,這還不是恰當的比喻,因為斯季瓦意識到一種莫名的屈辱感,當著這個女人的麵被警察擒拿,這讓他感到羞恥不堪。

他難道隻能坐以待斃?不大的空間裏兩個人離得很近,讓斯季瓦很不自在,但他又不想離開這個包廂--也許他真的可以留在這兒呢?他心裏七上八下,狹小的空間更讓他覺得憋悶。

“哪兒出了問題?”她收起小鏡子,看著他。

“您說什麼?”

“我是說您。您在擔心什麼?”她的眼睛明亮,帶著洞察一切的神情,慵懶地往窗邊倚靠著,那姿態,就像一個盤問翹課學生的女教師。

“就是……車站正在搜查,當然……我……是一時匆忙,沒能買到票,隻能找列車員想辦法了……”斯季瓦囁嚅著。他的一隻耳朵在傾聽著外麵的一切,他感覺得到車站警察已經出現在這節車廂裏,走廊盡頭包廂的門被敲開,傳來壓低的問答聲。

“搜查?是啊,我們都害怕搜查,不是嗎?這真讓人受不了!”她就像聽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似地眉毛一挑,見斯季瓦沉悶地抿起嘴唇,讓她覺得更好笑了。“難道沒有人跟你說過,您很像一個人嗎?奧列格·敏什科夫?我很欣賞的一個類型……不同的是,您比梅什科夫年輕,比他更帥!”

“您說的是演電影的敏什科夫?我哪裏像他!對不起……”斯季瓦局促地應付著,一邊站起身。他不能再耽擱了,空氣中似乎已經能夠嗅出那些警犬的味道。

“我看,您完全可以留在這兒,”女乘客站起身,一手按著斯季瓦的肩膀讓他坐下,“您這是在哪兒出演了危險角色,還掛了彩!”

斯季瓦怔了一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耳,立刻感到臉上劃過一陣刺痛。這女人任性的目光穿透了他小心偽裝的屏障,看透了他的窘境。她輕巧地打開紅色小提箱,掏出幾張麵巾紙,給他擦拭傷口,斯季瓦隻能乖乖屈服。紙巾在他麵前一晃,上麵已經染上了一小片殷紅的血跡。

“謝謝您,”斯季瓦囁嚅著,“我真的該走了……您看,已經在查票了,我不想……”

“請您等一下!”

女人漂亮的眼睛中滑過一絲狡黠,探身朝外望了一下,隨手關上了包廂門。她將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就像訓練小貓小狗一樣,示意斯季瓦不要做聲,將外套脫在鋪位上,朝斯季瓦俯下身,要他幫忙拉開高領衫的拉鎖。

拉鎖糾結不肯下滑,斯季瓦的腦子也已僵住:隔壁包廂傳過警察的低聲詢問。不等斯季瓦做出任何反應,已經有人敲包廂的門了。

發生的一切實在太快--包廂門被輕輕拉開,而在一秒鍾之前,女人已經坐上了他的膝頭,兩手懷抱住他,把他的身子抵向在鋪位的角落……

“我親愛的--”

斯季瓦說不出話來,他的嘴唇已經被一雙有力嘴唇封鎖,他的視線、他帶著傷口的臉都被她飄散的長發遮擋,把他跟兩個闖入者隔開;咫尺之外,一高一低兩個車站警察站在門邊,停頓了幾秒鍾,含義不明地嘿嘿笑了兩聲。

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對不起,打擾您二位,請出示車票!”警察開口了。

“能請‘您二位’把門給關上嗎?”她回眸怒視,兩道俏皮的眉毛揚起,是慍怒,是挑釁,無人能說清。

“我們是車站巡警,在執行例行檢查,女士?”

她仍緊挽著男人的胳膊,打量著兩個闖入者,最後才屈尊讓步,輕輕挪動了一下卻沒有離開原地,也就是斯季瓦的雙腿,隻探身從對麵扯過自己的外套,拿出錢夾。斯季瓦看見幾張整齊疊放著的淡黃色車票。他的女恩主敏捷地從裏麵拿出兩張,遞給警探。

“卡特琳娜·拉祖諾夫娜·貝科娃、雅科夫·康斯坦丁諾維奇……”警探念著車票上的名字,左右打量著兩個人。

“那個……叫什麼來著?”其中一個小聲對他的同伴說。

回答壓得很低,但他的嘴唇還是泄露了機密。斯季瓦佯裝笑意,緊緊摟住她的“臨時情人”。

“請出示您的護照,還有您的,”高個子把票還給卡特琳娜,繼續要求道。斯季瓦伸手向懷裏掏去--不到最後一秒,他都要把這場戲演下去,但卡特琳娜生氣似的推開他的手:“護照,護照,俄羅斯人變得越來越不相信自己了!”她又拿出一個證件夾,遞給警探,“是霍爾科夫斯基親自送站的,是你們車站警備隊的總執行官。我是巴維列茨卡亞區的公證處主任律師,有幸負責車站地區的法律事務。我們是他的朋友,您可以給他打個電話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