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箱裏有了一封同樣標題的新郵件。索羅金點擊打印按鈕,把最新的兩三頁譯稿打印下來。他不喜歡看虛構的小說,戎馬生涯造就的硬脾氣使他無法忍受囉裏囉嗦的文字,但現在他必須硬著頭皮讀下去。在醫院的那次事故已經讓他輸掉了一著棋,他不能再放過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好啦,您可以睜開眼睛了。瓦西裏說。
她驚喜地環視著四周。這是一套寬敞的兩居室,剛油漆過的房間散發著好聞的氣味,潔白的牆壁處處流溢著陽光帶來的溫暖氣息。家具是新的,雖然樣式簡單,算不上排場,但完全滿足了各種用途。大床也是新的,上麵鋪著漂亮的藍色床罩。窗簾和地毯都是剛剛掛起、鋪好的。她擁有了一個自己的家,這簡直讓她不敢想象。
他告訴她,新式的成套住房都這樣舒適、方便,一切都是住宅委員會統一安排、定製的,她隻要好好享受這些就行了。而他,瓦西裏,勞頓了大半天的他,卻坐在過廳的那把臨時的椅子上,小歇一會兒後就要離開。這個家不是他的,雖然他是先入者,沒有他的幫助,這個新居是不會這麼快到來的,甚至完全不會到來。但一切都再與他無緣,這套居室將要等待它的男主人。
不要走,瓦西裏,不要走。她懇求道。
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沒有。您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她重複了他講過的段落,關切地等著聽主人公的最後命運,似乎覺得這同自己有某種關聯。
您還想聽嗎?他淡淡地,疲憊地笑了。
這是您唯一的一個故事,您必須把它講完。
好吧。他們手拉著手--他們感覺到的是對方粗糙蒼老的手,他們都沒有習慣自己的新的年齡。他們向上跑著,羅利記得所有的來路,他要把她帶出這個洞穴,隻要他們完好無缺地逃出山魔的地牢,他相信被吞噬的時間也會回到他們的身上……
後來呢?講下去啊。
他搖搖頭。後來確切發生了什麼,沒有一定的說法,不過結尾都不圓滿。最完美的說法是,羅利他們殺死了守在山路上的妖怪,征服了楚什波格,破解了妖魔的咒語。當他們一起走出山洞,時間突然倒轉,青春又回到了他們的身上。但回到村上時,他們發現自己成了這裏唯一的一對健全的人。村裏隻剩下一些婦幼老弱,青壯年全都參加了殺戮,死傷殆盡。
整個部族隻剩下阿拉和羅利兩個年輕人?這就是塞西亞人的曆史?卡嘉問。
殺戮和騷亂給塞西亞部族帶來新生的機會。戰爭總有它意想不到的意義。就像所有的傳說一樣,塞西亞的神話傳播的是和平,但和平一定要經曆一場戰亂,人們要跟自己心裏的惡魔頑強較量,種群才能求來自身的解放。後來,塞西亞人為了紀念先人這次族血融合,演化出一種特殊的祭奠儀式,一直延續了一千多年,而它的真實意義已經被人忽略忘記了,認為那不過是一次祈福避災的儀式,對大多數人來說,它已經成了民族的節日。儀式從日落開始,村民點起篝火,舉著膏油點燃的火把跳舞,用各種牲畜祭祀。其中最特殊的部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認識到它的意義。
卡嘉迷惑不解地看著瓦西裏,但繼續耐心聽著。
那也是整個祭祀儀式中最吸引人的部分,他們要人去扮演阿拉和羅利。這對年輕人總是早早就被挑選出來,他們必定是村裏最出色的年輕人,人們公認的最漂亮的姑娘,最強健勇敢的小夥子。在祭祀的那一天,他們要穿上傳統的服飾披掛,走在上山的祭祀大軍的最前頭,領著人們到達預先選定的祭祀地。人們總是在山地上一個平坦的石台上進行祭祀,旁邊注定有一個大大的山洞。人們擊打祖先流傳下來的原始樂器,那是銅質的鐃鈸類樂器,人們合著樂聲鼓噪呐喊,團團圍住兩個年輕人跳舞,然後殺牲獻祭。這對扮成英雄美女的年輕人一直要在山洞口待上一天一夜,最最虔誠的村民會自願留在山上,在他們身邊守上一天一夜,點燃篝火,陪伴他們。這對年輕人要枕戈待旦,因為山洞裏的妖魔會隨時跳出來,吞吃他們的肉體。為了整個部族的和平,他們必須征服這個惡魔,然後帶著他的屍首下山。整個祭祀會在第二天的早上,在人們歡迎的鼓樂聲中結束。
祭祀儀式定在每年的春天舉行。年輕人誰不想當神話裏的英雄呢。有一年,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被選作羅利。他是村裏最英俊的男子,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那一年的開頭風調雨順,選出的阿拉和羅利,還有惡魔,都十分讓人滿意,單從這一點,人們就預測到這一年的好年景。惡魔的角色也有不少人角逐,當選惡魔據說可以在當年獲得最豐厚的收成。惡魔的凶猛扮相和羅利的勇敢表現,是祭祀中最讓小孩子們開眼界的戲劇,他們總要留在山上,等在篝火邊看羅利擒拿惡魔,不管夜裏多黑多冷,篝火邊都會再次響起鑼聲,降妖儀式在黎明達到高潮,隨後人們興高采烈打著火把下山回家,村裏的人自會用最隆重的儀式歡迎他們,有人還會在村路上點上篝火徹夜等待。這是整個儀式的尾聲,也是最重要的部分。雖然羅利總是會戰勝惡魔,因為他有眾人助陣,但惡魔有時候也很是狡猾,有時候會出其不意占了上風,那樣的話,羅利隻有接受懲罰了。他不但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也會給他的家人帶來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