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3)

她說:“我們也喝點東西歇會兒吧。”

“好,等一下,我把這幾個弄完。”丈夫說。

她把餐桌擦幹淨,給自己和丈夫每人倒了一杯葡萄汁,等著他。過後他們坐在那張餐桌前喝著果汁,做短暫的休息。她今天塗了口紅,穿著料子柔軟的衣服,衣服上灑了香水。他們喝著飲料,誰都沒有說話。她又開始焦慮,當他們單獨相對、被沉默籠罩著的時候,她就會感到這種焦慮。她又朝孩子們那邊望過去,孩子們仍然像水果糖一樣鮮亮、甜蜜,可她感到草坪上的光正在悄然暗淡下來,樹看起來更加濃綠。

她沒話找話地對丈夫說:“那個華人女孩兒叫馮思媛,我不記得她以前是否來過。她父母是台灣移民。”

“馮思媛。”他假裝感興趣地重複著,“我沒見過她,也沒聽肖肖說起過。”

“我也不記得了。應該是第一次來,可能是肖肖結識的新朋友。”

“我倒希望她多結交一些華人圈子的朋友。”他說,看了一眼他妻子。

“我覺得這就順其自然吧,看肖肖自己的喜歡。”她說。

“你說得也對。”他說。

接著他們又不說話了。

“你聽見傑森在上麵喊叫了沒有?”過一會兒,他笑著問她。

“太忙了,沒有注意。”她說。

“兩個老人家一定被他折騰得不輕。”

“我喝完就上去看看他。”她說。

他“嗯”了一聲,又問:“你這條裙子是什麼時候買的?我好像沒見你穿過。”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穿過很多次了。”

她迅速喝完杯子裏剩下的果汁,跑到樓上去了。

很快,黃昏來臨了,她把院子裏和走廊上的燈都打開了。孩子們在米歇爾父親的帶領下在院子裏開始燒烤。她把茶壺和剩下的點心收拾起來,把草坪上那張餐桌重新布置了一下。她來往於廚房和院子之間,為燒烤的人們運輸材料和工具,同時還要照顧她的蔬菜和湯。她不時聽見孩子們的笑聲和小女孩兒發出的尖叫聲,在這中間,她也聽到丈夫在高聲說話(講解或命令)。最後,孩子們把烤肉放在大盤子裏端上了餐桌,她也把她做好的沙拉和湯端上來。吃飯的時候,她和丈夫不願打擾孩子們,隻是在客廳裏匆忙吃了一點兒麵包,喝了一小碗湯。因為忙碌,她一點兒也沒感覺到餓。她吃的心不在焉,隨口答著丈夫的話,過後就忘記了他們剛才說的什麼。她倒不時想起朋友對她說的話。曾經,連他也想和她結識,他這麼說隻是恭維她還是真的?她心裏仿佛湧出一股快樂的暖流,流到她的臉上、四肢。這不過是女人的虛榮心吧?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她的確會覺得更幸福。

孩子們吃完後,她又一次收拾了餐桌,給孩子們分發碟子和叉子,把生日蛋糕送過來。蛋糕是她幾天前去訂做的,那時候米歇爾已經確定了要邀請的朋友名單。因此,除了在蛋糕的中間用小紅莓醬寫著“米歇爾生日快樂”的字以外,在蛋糕的邊緣,她還讓蛋糕師用巧克力刻上六個參加派對的孩子的姓名的兩個開頭字母。當蛋糕擺在孩子們麵前的時候,對每個孩子來說都是一個驚喜,他們發現了自己的姓名縮寫。那一刻,米歇爾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她對母親抱以感激的微笑。她也對米歇爾由衷地笑了,因為她終於如釋重負。孩子們唱起了生日快樂歌,當米歇爾在吹熄蠟燭之前許願的時候,她不禁在猜想這孩子會許下什麼樣的願望。她也想到她在去年生日時許下的心願,那不是關於她個人的,因為她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可特別期望的。但米歇爾和丈夫都在等著她,於是,她不得不許一個願,她許了一個最普通的願望:希望自己的父母和孩子都身體健康。

搖曳的光亮突然消失了,她聞到空氣裏有一股火焰熄滅的焦味,尖細、辛辣、稍縱即逝。米歇爾已經吹熄了八根蠟燭,而她剛才又跑神了。

“媽媽,麥克的叉子掉地上了。”她突然聽到米歇爾喊道。

她急忙應道:“我再去拿一個。”

於是,她接過那個戴眼鏡、要學德語的小孩兒遞過來的叉子,那上麵粘著奶油、果醬和草屑。她拿著叉子快步朝廚房走去,又聽見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多一盒餐巾紙。”

一切收拾完畢之後,孩子們在後院的草地上坐下來,圍成一個圈,因為那個栗色頭發的女孩兒說她知道一個有趣的遊戲,可以玩一玩兒。當孩子們玩遊戲的時候,她在廚房裏刷洗所有的餐具,丈夫忙著把一些剩下的食物分裝到盒子、袋子裏儲存起來。她打掃了廚房,把地板拖了一遍。最後,他們走到客廳裏,把給孩子們的禮物拿出來,分成六份,放在餐桌上,那些禮物是她前天就買回來包裝好的。她看看表,將近九點半了,離他們和來訪孩子的家長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鍾。她鬆了一口氣。終於,她看到第一輛來接孩子的車停在了她家門口。孩子們陸陸續續地走了。接著,米歇爾把孩子們送給她的禮物從書房裏搬出來,全部堆放在餐桌上,開始拆看禮物。她收到的禮物包括泳裝、旅行包、掛飾、唱片和書。米歇爾評價說,沒有人讓她失望,所有這些禮物都是她喜歡的。

她和丈夫、米歇爾三個人坐在餐桌那兒,她有一種緊張之後的鬆懈、疲乏,眼神有點兒發怔地望著他們 – 那兩個人正精神抖擻地、節奏很快地說著話。每當他們一起坐在餐桌前的時候,她總感到女兒真正關注的對象隻是父親。她會和他討論一些問題,看起來他們之間會有很多爭執,但這正是親密、相互信賴的表現。現在,小女孩兒那雙清澈的眼睛正滿懷期待地盯著父親(她甚至沒有意識到他們在談論什麼)。他們像一對特殊的戀人,各自沉浸在飽滿、充滿活力的自我世界裏,他們每天都迫不及待地衝到外麵、奔向未來,而且,他們都同樣地忽略她。 她那雙眼皮沉重的眼睛從一旁看著他們,心想,她的生活就是這樣度過了,有些東西白白浪費了,她打消不了這個令人喪氣、苦悶的念頭。她覺得如果誰告訴她她應該滿足於現在的幸福,她會生氣,她覺得誰也沒有資格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