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在馬上顛顛簸簸,紫絨繡袍髒得變了色。連著三天兩夜沒合眼他已經將北京城轉了個遍,玄真觀裏一片狼藉哪裏有惜春的影子,問人也說沒見過這樣一位姑娘;去到武清侯府卻是門也進不得,人家門子客客氣氣出來打發他:“夫人寡居不便見客,外事一概不知。爺請回吧。”他不聲不響碰了個大釘子。賈府去不得也不用去,事情便是從賈珍那發出來的。
想起賈珍,馮紫英恨不得一腳踢死這個人麵獸心的家夥,細想自己與惜春種種生離死別,莫不是這個人在暗中作祟。前日就是他來到馮府,示意要將惜春帶走。一石激起千層浪,馮府內一片嘩然,當馮父表示惜春從來就不在府內,勃然變色的不止是賈珍,更有一個馮紫英。
一聽說惜春不在,馮紫英頓時如同被人剜了心一般。他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母親。馮母木著臉毫無表情不拿正眼看他。馮紫英顧不得有賈珍在場,七尺男兒當時就給馮母跪下了。
“娘親。”他覺得喉頭幹澀,胸口滿脹,想哭又哭不出來,沙啞著嗓子叫道,“您說雨蟬的喪事,叫我不見惜春,也不叫惜春出來見我,為著我對不住雨蟬,我也咬著牙應承了您,誰知您竟然和外人一起合謀對付我。”
“沒種的孽障!”馮父怒罵道。他深恨馮紫英沒出息,別人還沒說什麼,自己先意亂情迷露了口風,恨恨地罵著,長歎一聲跌坐在椅子上。馮母見此情景不得不硬下心腸來,朝著馮紫英冷笑道:“我看你是發了昏,那惜春身世低賤,我們一早就要你跟她取消了婚約,這事還是賈大人透的底。你對她死心不改是你的事,我和你父親斷不至於如此糊塗,讓她入了我馮家的門。”
雖然馮母言語之中點到自己,賈珍卻置若罔聞,在旁插口冷笑道:“我看未必。這正門入不得,側門還是可以入的!”
“放肆。”馮唐將臉一沉道,“我兒娶親到現在也隻有雨蟬一個正妻,並未納妾。當著亡人靈位在上,賈公說話可要知道些輕重。”
賈珍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不冷不熱地道:“我若不知道些根係,就敢來盤查老將軍?惜春是尊夫人從武清侯府上用一乘小轎親自接到府裏的。老夫人和陳侯夫人姐妹情深,幫著料理了好些事,這才使得陳侯夫人地位不倒,女人家感恩圖報怕也是有的。”
“是有這個事。”馮母冷冷地截口道,“惜春確實是我兒的一塊心病,他當時病得要死,我遂了他的意找惜春來見他,說破天也不為過吧。隻是事後她即刻走了,紫英喪妻傷心過度心神迷亂,這些日子何曾斷了藥。他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你要信了我也沒辦法。”
賈珍見她應對自如,神色不變,知她是早有準備,明知她話是假,也不好反駁。自己今日也是無論如何要不到惜春,拿不到活把柄了,便欠身笑道:“老夫人好利的一張口兒,既然人不在府內,那我又不好再在府上攪擾。我這就告辭,去跟我家王爺回了這差事。往後的事,請好自為之。”說著拱手一揖,揚長而去。
馮紫英沉痛地閉上了眼睛,他不想再去追問什麼,一返身回了後院,見惜春所住的謝竹軒已經人去樓空,他站在那裏隻覺得天旋地轉,心中遽然一痛,悶聲不響地吐出口血來,他眼前一黑,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再醒來的時候,紫雲守在身邊,靠在熏籠上支頜假寐。房內燈燭不旺,幽幽得像窺伺在旁的目光,燭淚一滴一滴滑落於燭台上……馮紫英打定了主意要出府去找惜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落到賈珍手裏,六阿哥雖說酷好男風,也未見得就一點兒女色不沾。何況他就算是塊木頭也猜到了六阿哥要惜春的用意——她這個人便是他馮紫英的“罪證”。唯今之計他隻有盡快找到惜春,帶她遠走高飛。
他心裏打定了主意,麵上毫不帶出,輕輕叫醒了紫雲說:“我餓了,你去廚房拿點東西給我吃,老爺夫人歇息了沒有,莫要驚動了他們。”紫雲迷糊著點頭,她打從十歲上頭就開始服侍馮紫英,馮母喜她伶俐平和,十五歲就將她給馮紫英做了通房大丫頭,對他的脾性也算了解。最近見他喜怒無常,越發難以捉摸,哪裏敢違逆這位主子爺,趕緊答應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