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似乎並不在乎焦方能幹掉他多少部下,他更享受一個英雄在最後時刻的絕命反擊。這種困獸猶鬥的局麵生出一絲悲壯和蒼涼感,讓他有些陶醉。為了追求和升華這種意境,李密反而願意成就焦方。
“我非常願意成就一個英雄,尤其是一個失敗的英雄。”李密把玩著手裏的馬鞭愉快地想。
焦方左右手各持一支箭,連捅數人後,見李密的弓箭手親兵前赴後繼地湧上來,越擠越多,一點也不在乎死亡,這讓焦方有些心驚。這麼多無辜的人,死在自己手下,他又跟心狠手辣的李密有什麼分別呢。焦方心裏忽然生出罪惡感,手上一停頓,一支長槍刺中了他的右胳膊,跟著三把刀直奔他的麵門。
在一瞬間,焦方決定放棄反擊,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三把快刀,由它們劈過來。在另外一個世界裏,再也不會有恩怨情仇。
驀然,一個身影掠過,他伸手拉起焦方,縱身而起,躍過幾個李密的親兵,抬腿踢向騎在馬上一旁冷眼觀戰的單雄信。單雄信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跌落馬下,那人騎在馬上,長臂一展,拽過旁邊王伯當的短弓,王伯當不肯撒手,竟被拽到馬下。那人另一隻手已經把焦方穩妥地放在王伯當騎乘的馬背之上。
李密驚訝地望著來人完成這一氣嗬成的動作。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從背後抽出兩柄長劍,把其中一柄遞到焦方手裏,想帶焦方殺出包圍。焦方並沒接劍,宇文成都這才發現焦方神情恍惚,目光呆滯。李密訕笑道:“宇文將軍,今天怕你也走不脫了。”
“是嗎?試試看。”宇文成都微笑著,眼望把他和焦方團團圍成三層的士兵。最裏層持刀,二層持長槍,第三層彎弓搭箭。看樣子,縱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是逃不出去。
李密遠遠地把馬鞭舉起來,道:“隻要我把手放下,你們必死無疑。你們還是乖乖投降吧。”
自己尚能保全,隻是焦方狀態不在,怕是沒有能力殺出重圍,宇文成都表情輕鬆,心裏不禁有些著急,又沒有太好的辦法。府衙內宅一時間有些安靜,隻有遠處零星傳來刨磚扒房的聲音。
府衙內突然一陣騷動,跟著一群士兵押著幾個人走了進來。為首是一位老者,後麵跟著一個女子,還帶著三個孩子。正是岫淵、紫嫣、褚遂良、精精、空空五人。
看著他們一幹人,焦方突然清醒過來,心裏多了幾分不能釋懷的擔憂。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到,猶如羊入虎口。
李密見到這幾個人,大吃一驚,急忙下馬。走上前去,喝退士兵,離老者還有幾步之遙,已經是單膝跪了下來。
“恩公,李密甲胄在身,不能行大禮。”然後,他又轉身給褚遂良鞠了一躬,道:“小恩公也在這裏。”
褚遂良少年老成,禮貌地還了一禮,但不置一詞。
岫淵道:“昨晚玉山寺內藥師大佛無故流淚,老衲見南陽城上方烏雲翻滾,想必有妖孽,於是今天一早趕來看個究竟,果然不錯。”
李密麵色通紅,他的手下皆有怒色。岫淵並不在意,繼續道:“今天老衲來是求李施主放這幾個人的生路,望李施主心係蒼生,莫犯殺戒,慈悲為懷,老衲自然會為李施主在佛麵前多念幾段經文。”
“不知是哪幾個人?”李密明知故問。
紫嫣指了指馬上的焦方,猶豫一下,沒有指宇文成都。她一時分不清宇文成都是敵是友。沒有看到劉排軍,紫嫣不由得擔心起來。
李密回頭看了一眼焦方,大手一揮,極是爽快地道:“放了他們。”此話一出,不僅瓦崗軍大感意外,連焦方也想不到。
“是的,放了他們。”李密神情莊重地重複一遍,以示自己沒有說錯。手下將士十分不解,還是自動列成兩隊,閃出一騎馬寬的過道來。
焦方翻身下馬,紫嫣已經迎了過來,兩人執手相望,悲喜交加。紫嫣急著給焦方包紮右臂的傷口,焦方低聲跟紫嫣說劉排軍在屋內,紫嫣點點頭。
李密不但同意他們離開,而且還同意紫嫣的要求,把三口棺木一並運走。焦方聽紫嫣說要帶走棺木,不由得一陣擔心,這樣一來,密室的入口必暴露無疑。宇文成都的表情很是輕鬆,他甚至附和紫嫣的要求,這讓焦方有些看不懂他的心思了。
劉排軍傷勢尤其嚴重,半昏迷中他還惦記著福祥酒館的芙蓉和芙蓉娘,他要求把她們兩個一起接出城外。李密當即也答應下來,李密的爽快讓焦方很不安,卻又找不出不妥的地方。於是,整個放人過程顯得相當詭秘。
李密唯一拒絕的是紫嫣要求幾輛馬車,李密說馬是軍士的坐騎,一匹也不能送人。他折中一下,答應在城內找幾輛牛車,用於放棺柩,拉受傷的劉排軍和李三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