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裴恒一如既往的坐在座位上算題，所有人的心跳呼吸全都在這間教室裏，顯得格外壓抑沉重，黑板邊的牆壁上還掛著高考倒計時，也不知是誰每天把倒計時牌往後翻一頁，數字緩慢地變化、消減，仿佛隨著他們一同生存。顧昭卻是第一次仔細端詳，從身邊的人沉浸在題海裏麵專注的側臉，到倒計時牌上寂寥的三個數字，所有的人都在算題，書頁翻動的聲音像是秋末地上的落葉被掃帚撮起，筆尖移動又如同春蠶沙沙的啃食嫩葉，卻隻有顧昭這裏寂靜的像是最寒冷的冬天，連呼吸聲都停滯。
他隻知道今天是不同的，卻不敢去想未來怎樣，裴恒離他這樣近，然而一年以後大家各奔東西誰也不會惦記誰，可能很久以後會偶遇，裴恒領著他的孩子，父子倆跟對孔雀似的驕傲的不得了，寒暄幾句以後他帶著孩子去買要買的東西，自己繼續在街上遊蕩……顧昭趕緊一個急刹車，仿佛還看到想象中的裴恒父子沿著慣性咚的一聲在自己腦海裏碰了壁的樣子。趕緊搖搖頭，重重的歎了口氣，像是想要把鬱結在心口的那口氣給疏散開。一手去拿筆，一手終於伸向擺在桌上一整晚沒翻開的數學書——
“七、六、五、四、三、二、一！”裴恒突然看著左手手腕的手表，一臉平靜的數了七個數，沒等顧昭明白他想幹嘛，就聽見裴恒腕上的電子表“嘀”的響了一聲，緊接著——“鈴——”晚自修放學的鈴聲也應景的響了起來，班上頓時嘈雜起來，收書包與椅子挪動的聲音響成一片。顧昭頓時愣在了那裏。
“這本書借我吧。”裴恒好整以暇的側坐著，沒有收書包的意思。顧昭低著頭，假裝擺弄著手中的那支原子筆。心下實在懊惱自己居然浪費整整一個晚上來發呆。也沒有想裴恒為什麼要借他的複習資料，就低低的應了一聲：“嗯。”
“這本書這麼可怕，讓你足足做了一整晚的心理建設才敢碰它，你說我是不是該做做好事，把它帶回家，省得你擔驚受怕，整晚都不敢睡呢。”顧昭聽得一驚，急忙抬頭，對上裴恒滿是笑意的眼睛，才明白他在開玩笑，也沒心思去調笑回來，剛剛出現在腦海裏的數十年後的裴恒又牽著那莫須有的兒子走在虛構的繁華城市的一處街角，顧昭覺得更加尷尬，仿佛自己做了見不得光的事情。胡亂塞了幾本書進書包就想起身離開。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裴恒的聲音還是清清淡淡的，卻褪去了那一層微微的笑意與促狹，“上課走神，晚自習發呆，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顧昭看著裴恒嚴肅的表情，突然覺得心裏酸溜溜的。
顧昭垂頭喪氣的隨著公交車的幅度顛簸，8號線的人沒有3號線多，窗戶映著冷清的車廂，還有顧昭模糊的側臉，右手慢慢移上左胸膛的位置，隔著薄薄的衣衫，肌肉和骨骼，原本蓬勃跳動的心髒裏生長著某種植物的根須，像是溫柔而堅韌的觸手，把它從內而外的穿透。顧昭想著今天微微笑著的裴恒，嚴肅認真的裴恒，專注的裴恒，大概是喜歡吧，以後會怎麼樣，留給以後的顧昭再去操心。
下車以後再走一小段就是自家的小區，顧昭算算時間，以後就算繼續坐3號線也不會比現在晚多少，不禁神色又飛揚了幾分。“你想什麼呢！”肩膀突然被誰拍了一下，把顧昭飛到九天的魂一下給招了回來。轉頭一望，是上次籃球場那個莫名其妙的女生。顧昭頓時覺得大腦語言區功能間歇性障礙，很想翻個白眼又覺得不忍心，最終愣了半天說：“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