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高考成為一道綿延千裏的山脈,是回憶時的唯一參照與依托,所有的心事在時間的推移裏都風化,漸漸模糊不清,隻有在高考的陰影裏的那段時光避免了曝光,依舊鮮豔如初。

裴恒的那個暑假理所當然過的風光又滋潤,忙著填誌願,忙著交朋友,忙著見識闊別已久的花花世界。顧昭這個名字在漫長的三個月裏,也僅僅在他的視野裏出現過一次罷了。

錄取信息出現在B大的招生欄裏麵的時候,裴恒長長鬆了一口氣,B大的機械工程專業全國可以排進前五,自己的人生再也不會像高三時那樣茫然無措了。裴恒不關心自己在全市全省多少名,有沒有給學校長臉,他隻感覺到數月來緊繃的、蟄伏的暴躁不安煙消雲散了,仿佛溺在深水裏的無力感瞬間消失,心髒在重重一擊中回歸原位,再也沒有人可以扼住自己的喉嚨。

他快要長出翅膀來了。

全校隻有兩個人考上了B大,另一個是顧昭。裴恒覺得自己的眉毛都要挑到天上去了,顧昭被B大財管係錄取,裴恒記得顧昭的分數,若真要走經管類的專業,明明可以錄取更好的N大的商學院,B大是純粹的理工類大學,商科專業的創立時間左右不過十年,門檻其實很低,導致學校的最低錄取分數線年年出在商科,且低的離譜。

自己的分數比最低分數線高了整整四十來分,這是什麼樣的概念?顧昭這個誌願,填的實在是虧了血本。

真的隻是填虧了誌願而已嗎?自己是什麼時候把B大當作目標的呢?高二?還是更早,裴恒不記得了,可自己一筆一劃在班會課上把B大寫在黑板前的橫幅上的情景還清晰如昨。黑色的馬克筆在鮮豔的橫幅上端端正正的寫上“裴恒

B大機械工程”幾個字,底下有驚呼聲也有讚歎聲。

裴恒的心突然砰砰的跳動起來,心底的細小聲音悄悄地說顧昭填了B

大是因為自己,這樣的認知讓裴恒有些飄飄然。

然而飄飄然也僅僅隻是飄飄然而已,並不能讓裴恒為顧昭多駐足一時半刻。眼前是剛剛向自己打開的新鮮世界,他不會為了顧昭而錯過。

裴恒回到住所,正是華燈初上的光景,與家鄉寂寥的小城不同,這裏熱鬧的令日夜的分界都模糊了。裴恒沒有開燈,窗外車水馬龍的夜景與屋子裏家具的輪廓令他感覺到一種寂靜的繁華,這樣的時候該有一支煙,借著窗外的路燈看著煙霧曖昧不清的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嫋嫋升起,煙的味道辛辣又滄桑。

傅瑩走了兩天,她的痕跡已經完全被抹去了,這件寓所迫不及待的恢複成一個獨居的男人該有的麵貌。沒有勾起回憶的相冊,也沒有她用慣的、與自己成對的茶杯。就連她在的時候,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也沒有任何累贅。

就好像隨時準備搬走一樣。

工作的第二個年頭,裴恒拿積蓄與父母的補貼付下了房子的首付,以他的工資水平供這一套房還算輕鬆,這套房子更像是一塊跳板,以後他會換去更好的地段,更好的樓層,也不會局限在這一百三十平米。

可眼下自己居高臨下看著這座城市的夜景,深秋的天氣也無人提醒自己添衣,許許多多從前從未在意過的細節在這樣泛著涼意的夜晚忽然被放大,思緒被不停地勾住,磕磕絆絆的總能繞到同一個點上麵去。

顧昭。

他瘦了。這三個字足以概括久別重逢的人的所有變化,臉沒瘦身材可以瘦,抑或是心也瘦了,這樣瘦削而柔韌的軀體,抱在手裏是什麼感覺呢?如果自己和他住在一起,這樣深秋時節涼意四起的晚上,他會給自己披上一件大衣嗎?

這三年裏裴恒從來沒有見過顧昭,連主動想起他的次數都寥寥無幾,這樣可有可無的人,卻讓裴恒覺得有些饑渴一般的翻來覆去的想著他笑的樣子,羞怯的樣子,給自己披上大衣的樣子,係著圍裙匆匆忙忙給自己做飯的樣子。

不同於三年之前的慌亂與避之不及,今天再見到顧昭,他們兩個都很冷靜,裴恒想起從前那個總因為自己的出現而眼睛亮晶晶的顧昭,那個久違了的總在他低頭笑起來的時候出現的小梨渦,跟那樣的形象比起來,今天的顧昭顯得很冷靜很疏遠,可是他依舊感覺得到顧昭用疏遠的姿態掩飾的那一點點慌亂,他強裝鎮定的捧起咖啡杯的樣子令裴恒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