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三家兩口子迎著詢問,他又不肯說,一定著請蕭麻子去。少刻,蕭麻子到來。又把金鍾兒、玉磬兒都叫出來,同站在廳屋內,方才說道:“我報的是溫如玉的新聞。”金鍾兒道:“他有什麼新聞?想是中了。”苗禿子道:“倒運實有之。若說中,還得來生來世。偷卻被人偷了個精光。”蕭麻子道:“被人偷了些甚麼?”苗禿子道:“小溫兒這小廝,半年來甚是狂妄。他也不想想,能有幾貫浮財,便以大老官氣象待我們。月前他回家時,帶回銀六百餘兩,一總交與他家家人韓思敬收管,他下場去了。本月十二日,也不知幾更時分,被賊從房上下去,將銀子偷了個幹淨,如今在泰安州稟報。這豈不是個新聞麼?”鄭三道:“這話的確麼?”苗禿子道:“我還有個不說話的先生在此。”遂將替韓思敬寫的報竊的稿兒取出,對眾人朗念了一遍;又將賊從某處入,從某處出,韓思敬如何驚恐,地方鄰裏如何相商,指手動腳,忙亂了個翻江倒海,方才說完。
金鍾兒聽罷,低垂了粉項,改變了朱顏,急抽身回到自己房內,又氣又苦,心中如刀割箭射一般。苗禿子見金鍾兒掃興回房,越發高聲說笑起來了。
鄭婆子道:“到底是溫大爺有錢,一次被人家偷六百多兩。”苗禿子笑道:“你還做夢哩!不但他教人偷了,連你家也教人偷了。適才金姐在這裏,我不好明說,你隻用打開他房裏的櫃子,將小溫的銀子看看,便知端的。月前那姓王的來,我們問那趕車的後生,他說是五百多兩。前番小溫回家,與你家留了二十兩,又與蕭大哥四兩,還賞了打雜的許多。這一百四五十兩銀子,是從何處多出來?我再實和你們說罷,還有許多的釵環首飾,皮夾棉衣,你家人送與姓溫的,姓溫的沒福消受,一總送與做賊的了。”鄭三家兩口子聽了,就和提在冰盆裏的一般,氣的隻是打戰。蕭麻子道:“銀子不用看,我明白了。若說衣服首飾都偷送了人,金姐必沒這大膽子,丟開手罷。”玉磬兒道:“苗三爺既有確據,這事也不是個含糊的。隻用將金妹子的箱櫃打開一看,真假就明白了。”
金鍾兒緊是氣恨不過,聽了他們這些話,心上就和有十七八個吊桶,一上一下的亂翻;打算著他們必有一看,將膽氣正了一正,爽利坐在炕中間,等候他們。又聽的他父親說道:“萬一溫大爺的銀子不假,衣服首飾俱在,金鍾兒是我生養的,我還怕得罪他麼?隻是日後溫大爺知道,我們私自去他的封條,又看他的銀兩,覺得不像個事。”苗禿子將舌頭一伸,冷笑道:“老先生,你好糊塗呀。溫大哥的銀子,放在你們家裏,就是他沒斟酌處。分明你是個老實人,假若是我,他前腳去了,我後腳就將他的銀子拿去,與他留下一半,還是大人情。就告到官司,隻說他欠錢未與,他也做得不是正大事,官府替他追比不了。一總入官,大家得不成。真銀子存放,尚且要如此,何況如今都是假的!”又向鄭三家老婆把舌頭一伸,急掉轉頭腳,向廳屋正麵,來來往往,一步一步的踱去了。鄭婆子向蕭麻子道:“我們大家都去看來。”蕭麻子道:“不用看,從今丟去姓溫的,另做事業罷。”不意玉磬兒在前,鄭三隨後,入金鍾兒房去。苗禿同鄭婆子也相同入去。惟蕭麻子獨自坐在廳上,聽候風聲。
金鍾兒見他們入來,在炕上坐著,不動一動。鄭三問道:“櫃上的鑰匙哩?”金鍾兒從身邊取出來,往地下一摔,道:“看去!”眾人見他這樣舉動,到有幾分疑隱起來,看的這幾百銀子,多是有真無假。苗禿子向鄭三道:“先開皮箱!”鄭三又問金鍾兒道:“皮箱上的鑰匙在那裏?”金鍾兒大聲道:“在櫃頂上。”鄭三將鑰匙取下來,先把一個大皮箱抱在地下,覺得甚輕,開看,止有他循常穿的幾件衣服,並無一件新的在裏麵。金鍾兒共有四個皮箱,到是兩個空的,釵環首飾一無所有。鄭婆子指著金鍾兒道:“你的衣服首飾,都那去了?”金鍾兒道:“都送了溫大爺了。”鄭婆子大怒道:“你為什麼送他?”金鍾兒道:“我心上愛他。”
鄭婆子咬著牙,先向自己臉上打了兩個嘴巴。鄭三也氣極了,用兩手將櫃上鎖子一扭,鎖鋌折斷,把銀子取出一封來,打開一看,見都是些石頭;又開一封,也是如此,隨手向金鍾兒臉上打去。金鍾兒一閃,響一聲,卻都打在窗欞上,大小石塊亂滾。鄭三見沒有打中,撲上炕去,將金鍾兒的頭發提在手內,拉下炕來,用拳頭沒眉沒眼的亂打。蕭麻子飛忙的跑入來,拉了半日,方才拉開。鄭婆子又將金鍾兒抱住,在頭麵上亂咬。苗禿見蕭麻子做人情,自己也隻得動手開解。忙亂了好一會,方才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