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要知:這金鍾兒是蕭麻子的長食水,有一個嫖客,就有他的一個分股,多少總要沾點光兒,再沒個空過去的。玉磬兒人物平常。此時金鍾兒死了,他的食水永絕。又想金鍾兒是個聰明知是非的女娃子,從未有一言一事,得罪過他。他心上也憐惜不過。嘴裏雖不肯露出來,其實恨苗禿子切骨,因此說了個探聽口氣的話。走入去,見鄭婆子還在那裏喃喃呢呢的數念著哭泣,哭的喉嚨都啞了。蕭麻子到麵前,如此長短,指授了幾句。
那鄭婆子止知恨苗禿攢掇著看箱櫃,還想不到教他依命,聽了蕭麻子的話,頃刻就長了一鬥見識,從房內大吼了一聲,活像一隻母老虎撲出來,將苗禿子劈胸揪住,死也不放,口裏喊叫“殺人”,嚇得苗禿子心膽俱碎。鄭三聽得他老婆叫喊,從南房內哭的眉膀眼腫的出來。見他老婆扭著苗禿子亂嚷,說道:“還不快丟開,這算是怎麼?”蕭麻子在傍邊說道:“這也怪不得你家女人口羅唕,你女兒原是因他幾句話死的。但是苗三爺也是無心之過,就著他抵了命,與你女兒也無益。大家饒讓他些罷。”鄭三聽了,想著金鍾兒實是苗禿激迫死的,不由的痛恨起來。向他老婆道:“你揪扭他做甚麼?咱家女兒現放著滿身傷痕,明日報官驗屍,怕他不償命麼?”
苗禿聽了,情知是蕭麻點綴,越發怕極。鄭婆子聽了,便將苗禿子丟開,跑到房裏,取出一條繩子來,要縛苗禿子。苗禿子躲在蕭麻子背後。蕭麻子攔住道:“這點體麵,要與他留著。”鄭三道:“他是殺人的凶犯,偷跑了該怎麼?”蕭麻了道:“偷跑了,和我要人。我今晚也不回家,就同苗三爺在你侄女兒房中睡一夜罷。你侄女兒該在那裏睡?”
鄭婆子道:“我到忘記了這個淫婦了。他和苗禿子是一氣同謀的人。”連忙走入西房,將玉磬兒拉過來,就是幾個嘴巴;又抱住頭,在臉上咬住,半晌家不放,真咬的鮮血長流。然後擰著耳朵,牽到金鍾兒房內,說道:“與我跪在地下,守著他,我將來要和你算一百年賬。”玉磬兒隻得跪著。鄭婆子打了罵,罵了打,那裏還有罷休的時候?
鄭三在院裏叫胡六道:“你將後邊的床,同小女廝抬來,放在廳屋東邊,好停放你二姑娘。”蕭麻子道:“使不得。你既要報官,屍首不是輕易移動的。”說畢,拉了苗禿,到西房內坐下。鄭婆子又從新哭叫起來。苗禿子在西房內,與蕭麻子叩頭,求他語言方便。蕭麻子拿了許多的身分,又故意兒做出許多關切的樣子來,一半評論事,一半用硬話唬嚇,兩人鬼弄到四更天方才說妥。苗禿子家中還有三十兩多銀子,五千大錢,都交與蕭麻安頓,鄭三目下且不報官。又將住房一處,是六十兩銀子典的,說定十五天內搬房,交與蕭麻管業。又立了一張轉典房契,著蕭麻收執;次日即同去泰安,收房過銀;若有一字反悔,立即稟官究訊。鄭三家夫婦,若再有半句嫌言,都是蕭麻子擔承。
兩人批寫停妥,蕭麻子隨即叫起鄭三夫婦,到後邊園子裏,一同坐下。蕭麻子道:“苗三爺的話,我責備了他半夜,為他多嘴。他賭身發咒,實是一片血誠,為顧你們。他與金姐何仇何恨?皆因他來往了一二年,誰沒個穿青衣、報黑主的意思?眼見得金姐將財物抵盜與溫大哥,他就由不得替你們著急。他若早知有這般變故,就爛了舌頭,也不肯多說。我如今打開後門,和你兩夫妻說罷:你家女兒的傷痕,是你們腳踢拳打的。我養活著好兒好女,不會昧良心,也不做這樣證見。官粉是你女兒自己吃的,不是苗三爺逼他吃,叫他吃的。就到官府麵前,他也不是沒嘴的人。不過認上個多說的罪名,照不應為律治罪,也止是發學,打幾個板子。他隻用費上二三百錢,打發老師一個滿心歡喜。世上那有個因多說了一半句話,便斥革秀才?這是從古至今,沒有這樣一條例的。若說他做秀才的人不該在嫖場內混,你要知與者受者同罪。我又不該說,你家設著迷魂陣,日日拿人。那做官的,未曾坐堂,他就惱你引誘良家子弟,敗壞地方風俗,枷了打了,還要逐出境外。你們想想:人已經死了,就是苗老三償了命,也是個無益,到閻王殿上,又結一個來生來世的冤債。何況是海幹石爛,再沒有的事。依我的主見,與你兩家評論,著苗三爺與你們二十兩銀子做棺木之費,大家丟開手,他幹他的事,你們埋葬你的女兒,豈不是兩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