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幹淨了,回家還是挨了一頓揍。父親不相信我的傷口是走路摔的。“再打架,你就不要回來吃飯!”父親一直都是這樣懲罰我。那天晚上的確沒讓我上飯桌,母親怎麼勸都不行。父親說,你看看,現在就兩個苞,再不治治他,以後額頭上的苞就盛不下了。我躺在床上摸著鼓起來的兩個東西,想像盛不下的時候的樣子。快睡著的時候,母親把飯送過來了,她小心地摸著我的傷口,說:
“以後別跟他們玩了。”
“他們非要讓我相信。”
“那你就信唄,又不會少塊肉。紅旗那孩子,沒爹管教。”
“可是鬼火不是那樣的。”
“是哪樣的?”
我吃完了,把碗筷賭氣似的往旁邊一推,拉上被子蓋住頭。“反正不是那樣的。”
我也不知道鬼火是哪樣的。
那天下午放學,我和毛小末、紅旗、棟梁四個人留下來打掃教室。實在是太髒了,打掃完了天也快黑了。如果不是回家都順路,我和毛小末是不願意和紅旗一起走的。我覺得他這人壞,欺負女孩子不說,仗著個頭大,沒事就把我們中的某一個人放倒在地上。看不出為什麼,他就是想折騰你一下,聽他的就可以安穩地站著了。就像棟梁,自從做了他的跟屁蟲,眉毛一有時間就往上挑。是紅旗的人了。紅旗說,走。棟梁也說,走。紅旗說,一起走吧。棟梁就對我和毛小末說:“我們一起回家。”
小學校在村莊南邊的野地裏。紅旗家也在村莊南邊的野地裏,是另一塊地,和學校相距一裏半路。紅旗他爸是個酒鬼,把房子都喝沒了,隻好在野地裏蓋了兩間小屋,用樹枝和蘆葦圍出一個院子,一家人跟我們分開過。小屋蓋好不到兩個月,酒鬼就不見了,紅旗他媽說,死了,給野狗吃了。當然不是真的,我們都知道酒鬼是跟一個患白化病的女人跑了,去了哪裏不知道,都三年了也沒回來。
大約在學校和紅旗家中間的地方,再往南一點,是一片亂墳崗子,多少代的死人都埋在那裏。那天傍晚我們看到了墳地裏有個大火球在跑。又跑又跳。
毛小末說:“快看!”
那個在他食指盡頭跳躍的火球就被我們看見了,又大又圓。說真話,長這麼大我就沒見過這麼大這麼圓的火球,紅彤彤的泛著金色。它跳著燃燒,飛跑著放出光來。問題是,它毫無疑問是在圍著亂墳崗子轉圈。秋天的傍晚是灰黑的,四野裏模糊不清,隻有火球在鮮豔地跳舞。它的節奏明晰,看起來彈性十足。它把亂墳崗子照得更加幽暗了。
“那是什麼?”棟梁的眼和嘴都變大了。
“鬼火。”紅旗說。
“鬼火?”我覺得心跳和脈搏逐漸跳出了火球的節奏。毛小末抓住了我的衣袖。我看見村莊裏的人家點起了燈。“不可能。鬼火哪有這麼大?”
“那多大?”紅旗瞟了我一眼。“你見過?”
“你見過?”我說。
“當然。”紅旗用鼻子笑了兩聲,指著野地裏的家門。“我見過的鬼火比你看過的星星都多。”
棟梁的步子開始加快。毛小末讓我快跑,他有點怕。我看著那團漂亮的火,如果是鬼火,它為什麼要繞圈子呢。
“你不信?”紅旗說。
我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相信,但是我的聲音依然理直氣壯:“不信。”
“你會信的,”紅旗說,他笑起來,很像他爸喝醉了的樣子。然後他大喊一聲,“快跑啊,鬼火追來了!”
棟梁跟著跑起來,然後是毛小末,他拽著我。我也跑起來,那個莫名其妙的大火球還在跳。東邊的頭頂上,半個月亮上了天,野地裏變得亮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