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紀季風的描述,我們對事件有了基本掌握。

兩個月前的傍晚,在波萊頓公立初中的走廊上,許多學生家長正等候與班主任會麵,包括紀季風。紐約公立學校的家長會是一對一,每位家長五分鍾,先到先談。等待過程中,同班同學的家長們難免相互寒暄致意。期間,紀季風與七八位家長握過手,其中包括猶太裔、德裔、蘇格蘭裔、非裔,還有韓裔。至於他是否與愛爾蘭裔的多尼先生握過手,紀季風的回答是,可能,不過他記不清具體情節。當時走廊亂哄哄的,有剛來的也有離開的,有些家長簽個到就走,過一會兒再回來,他實在無法記住與每位家長接觸的細節。再說,紀季風麵帶幾分無奈,咱跟那些家長萍水相逢並無交情,誰會太在意。那麼,如果我給你看照片,你能記起來嗎?說著我把一張收集到的多尼先生的照片展現在他麵前。紀季風凝視著照片,臉上掠過頓悟的神情。我記起來了,這對父子排在我前麵,他們出來我進去,就在交接的瞬間,應該跟他們打過招呼。請你說具體點兒。我對紀季風的回答並不滿意。哦,是這樣,絕大部分家長都是自己來,隻有多尼先生帶著孩子。他們與班主任的交談超過了規定的五分鍾,有些家長開始敲教室的門催促他們。他們出來後先跟其他家長打招呼,最後才和我握手寒暄。照你這麼說,多尼不僅和你握過手,也和其他家長握過?對。那他和你握手時其他家長看見了嗎?應該看見,不過我沒留意。如此說來,你與多尼握手是在一個相對狹窄的公共場所,是當著很多人的麵進行的。沒錯。沒有打鬥?沒有。好,我知道了。

坦率地講,我和小麥克李文都認為此案並不複雜。小麥克說,彼得,這次幹脆看我的,你就別親自出馬了。但我還是強調,不可輕敵,誰都知道施特勞斯律師是條老狐狸,這家夥腦袋轉得比華爾茲的狐步還快,何況此案影響重大,一定要準備充分。不是我不相信小麥克,我們互有所長。我比較認真細致,這大概源於中國人小心謹慎的文化傳統。而他則喜歡交際,上至議員下到餐館招待生,都能拍肩膀。千萬別小看這手,美國人,尤其紐約人,很吃這套荷花大少的海派風格。他們三日小宴五日大宴奔走來往,建立鞏固的市場客戶群離不開小麥克李文這份天賦。我們配合多年一路走下來,應該說十分默契。

為準備第一次上庭我們做了大量工作,不僅按時間地點和出場人物,像電影導演似地把多尼父子與紀季風當時見麵握手的過程重新複原,小麥克李文還特意請他在紐約電影學院任教的朋友,用紙板做了個可移動的模擬現場,到時候就讓多尼和紀季風站進去,法官和陪審團一看就明白怎麼回事。此外,我們還專門請位於紐約長島的布魯克海文國家實驗室作出一份證明書,該證明書表明,根據手骨密度阿爾馬係數的平均值,每平方厘米受力須超過十三磅以上者,才可能造成手骨的彌漫性骨折,但到目前為止尚未發現人力可達的報道。我們倆信誓旦旦,認真著也輕鬆著,把下麵的戲演完。出庭很像演戲,好律師都能進好萊塢。

3

再過兩天即是庭期,萬沒想到,《紐約新聞報》一則消息竟將整個訴訟過程掀翻在地。早上我正在出租車上打盹兒,昨晚沒睡好,半夜被電話吵醒,是個醉酒的女人要找拿破侖。我說打錯了,這兒沒拿破侖,拿破侖早死在聖赫勒拿島了。可她不依不饒非說是我害死了拿破侖,怎麼也跟她說不清。太太終於被吵醒,問,這女人你認識?我怎麼認識,錯號。錯號?太太沒再多說又睡去了。她這種語氣讓人窩火,你什麼意思,錯號?不相信怎麼著。可她不問我又無法解釋,別扭得一夜沒睡好。就這時,小麥克李文一個電話打到我手機上。

彼得,看今天報紙了嗎?

沒呢,怎麼了?

我猜你也沒看,案子有變。

有變?哪個案子?

還不是那個“小人兒”案子。

紀季風?

我七上八下趕到辦公室,讀著小麥克李文遞上的報紙,胳肢窩兒下滴滴答答浸出汗來。消息說,最新調查顯示,這起碎手案絕非偶然,而是波萊頓中學幫派爭鬥的結果。多尼之子與紀季風之子屬不同幫派,經常因毒品買賣或追求女孩兒發生衝突。在一次爭鬥中,小多尼將紀季風之子鼻骨打斷,並用電熨鬥灼其睾丸。紀季風為此曾與多尼先生交涉,但後者拒絕配合,這才出現後來碎手一幕。

如果這是消息的全部,還不致太過驚慌,因為這仍無法證明紀季風有能力將多尼父子的手捏碎,離開這個關鍵,故事怎麼編都無所謂。可下邊的內容讓我大為震驚,甚至連呼吸都急促起來。消息說,自兒子被小多尼欺負後,紀季風發誓報此一箭之仇,日日在家中苦練一種神秘的中國功夫。據紀季風之子的同班同學,一位韓裔男生披露,他曾親眼目睹紀季風在家練功時,用手將一截橡木碾碎。橡木質地堅硬,能碾碎橡木之手為何不能碾碎手掌呢?我看見他把木頭握在手裏,一下就碎了。消息援引韓裔男生的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