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這韓國小子不會翻船?
哪兒那麼容易,你想哪兒去了。
你搞得定?
搞得定。不過我需要你幫個忙。
說,你快說。
勸地區檢察官慎重,不要輕易介入。
行,這我去談。
聊到最後波爾的口氣緩和下來,甚至開始說東道西,恢複他平時閑拉胡扯的腔調。他說威廉斯堡橋下的“畢德魯格”牛排館兒味道不錯,你知道好牛排必須先發酵嗎?不是肉越新鮮越好吃,得先發酵,溫度時間,秘訣全在於此。彼得,下次我請你。放下電話我覺得兩邊胳肢窩兒下,汗水像小溪般嘩嘩流淌。
4
剛才被波爾電話打斷的三件事頭一個就是向法官申請延期開庭,由於案情出現變化,訴辨雙方都需時間做出對應,延遲開庭是理所當然的。這事並不複雜,由瑪麗去辦就行,實際上她已在準備文件了。第二件事就是要盡快摸清地區檢察官的意向,看他們反應如何。雖然這件事波爾答應去做,但我仍放心不下。這小子蹦蹦跳跳有點兒三腳貓,我們自己必須也有所動作才對。
我認識地區檢察官的一名華裔助理,陳子昂,跟那個“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唐代大詩人同名同姓。他是我哥大法學院的校友,在當年轟動一時的“清客”事件中我倆曾並肩作戰,頗有“戰友”情誼。知道啥是“清客”嗎?字麵上就是清朝人的意思,但極具侮辱性。它源自日本,《馬關條約》後的日本人就用該詞表示對中國人的蔑視。後來傳到美國,美國人辱罵華裔時就用“清客”,充滿種族歧視意味。李鴻章當年簽《馬關條約》時或許想不到,幾秒鍾的簽字竟是多少代同胞用血淚洗不清的屈辱。那年美國國家廣播公司一名記者在播報新聞時竟引用“清客”一詞,引起廣大華人和其他少數族裔的極大憤慨,他們紛紛抗爭,最終迫使該記者道歉了事,陳子昂就是當年抗爭的主要領袖之一。
子昂,我是彼得,你好嗎?
彼得啊,我還好,不過……
你很忙嗎?
我現在不方便跟你聊太多,抓緊時間吧。
好,明白了。謝謝你子昂。
我握電話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小麥克李文注視著我,像等待判決一樣默默無語。我一把揪住他,麥克,我們還有時間,動用你一切力量,盡快弄清這個韓國男生的底牌,他是在何種情況下看到紀季風練功的,他與多尼父子到底什麼關係,他究竟有沒有法律資格成為本案證人?我呢,馬上“提審”紀季風,說提審一點兒不冤枉他,這小子必須講清全部實情。咱們必須立即行動,越快越好。娘的,我就不信毛頭小子能翻三尺浪。為什麼是三尺?三最大。三最大?對,三最大。
大約一小時左右,紀季風出現在我的辦公室。一見他我就破口大罵,你這個騙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你以為瞞得住嗎,太不了解美國了你,美國人想整你什麼都幹得出來,活該,等著妻離子散進監獄吧,沒人幫得了你!
紀季風無語,隻是不停地抽泣。淚水打濕了他的瞳孔,卻並未徹底擋住黑洞般的目光,在他呼吸的起伏中,我仍感到一絲明亮時隱時現。我開始清嗓子,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咳咳,這麼說,今天報紙你看了?紀季風邊點頭邊擤鼻涕。那你為何不說實話,你知道後果將是什麼嗎?我憤怒地追上一句。紀季風試圖止住斷續的抽泣,他接下來講述的故事,卻讓我很難繼續詛咒他。
紐約波萊頓初中,僅僅一個初中,竟是幫派猖獗之地。那些美國學生,不知因成熟過早還是胎裏帶的,十四五歲已是江湖老到,抽煙喝酒追女孩兒,表麵上看去風平浪靜,實際則因循一套幫派的潛規則行事,小多尼便是一個幫派的頭領。這小子看去個兒大膘肥幽默開朗,骨子裏卻是個下流成性手段凶狠的小惡棍。他有兩好,一是好色,二是專門欺負亞裔,特別後一條,已到肆無忌憚之地步。比如小多尼愛吃中餐,逼迫班裏亞裔學生輪流給他帶中式午餐,否則就拉到校外扇嘴巴。為何是校外?校外學校管不著,告老師也沒用。紀季風之子小紀季風每天帶的午餐越來越多,家長問他隻說不夠吃,原來他被小多尼的嘴巴扇怕了。此外,小多尼的煙酒錢幾乎全部來自亞裔同學。他甚至將大麻帶入學校,強迫亞裔同學購買,五塊錢一小包,不買就撕作業連打帶罵。有一次不知他何處弄來一條假辮子,放學路上逼迫小紀季風戴在後腦勺上,說他爸爸告訴他,中國人都該有辮子,沒辮子算什麼中國人。他們一群追隨其後嘲諷辱罵,小紀季風隻得戴著假辮子一路哭回家,快到門口兒才被他們摘下,呼啦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