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坐了一會兒,到一個小店,喝了一杯冷飲。”
“天氣真夠悶熱的,我覺得應該下一場雨。”
“對啊,應該下一場雨。白天根本不能出門。隻有晚上,晚上吹一點兒風,有露水……我出來得很早,我從這兒經過時,看到你在陽台上。”
“是嗎?你沒有叫我。”她有些驚詫。
“我沒有叫你,因為你在收衣服,我從下麵經過。”
“噢”她說,注意到他在看她,把頭稍微偏向一邊去。
“我本來沒有打算來的,我到你這兒來,總會打擾你很長時間。”他過分禮貌地解釋。
“別這麼說,你來我也很高興,我一個人呆著也沒什麼意思。”
“其實,有時候還有別的事等我去做……像現在,我知道早該回家了,但我老喜歡呆在這兒,即便不說什麼話,我也喜歡 -- 呆在這兒,”他看了她一眼,她的目光閃爍不定。他覺得很困難,渾身都燒灼起來。但他逼迫自己看著她說下去:“我喜歡你……我是說,愛。”
她低下頭,他注意到她抿緊嘴唇,表情不大自然,她的手臂交叉抱在胸前。他知道她已經為他難過了,她在為他感到難過。
他知道不能停下來,停下來會讓他困窘得窒息。所以他催促著自己繼續說:“你千萬別多想。我沒有其他意思,我隻是……”
她打斷他說:“你很好,但是,我現在什麼打算也沒有……我和你提起過嗎?我不知道怎麼說清楚,我對將來,對這些什麼打算也沒有……” 她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讓他感到難過。他並不需要垂憐。
他急忙說:“我明白,我不是那個意思……”
“對不起。”
“沒什麼,我都知道。我不要求你接受我,真的,我不會纏著你,這會讓你有負擔。我隻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這樣……算是誠實吧。你千萬別多想,我要讓你知道,我以為這樣 -- 起碼算是誠實吧,”他的聲音有些發抖了,他覺得如果他放縱自己,他可能會哭起來。但他很快地說下去,“其實,我沒打算告訴你,什麼都不準備說。但是,今天我突然就,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你在陽台上,我看見了你,然後我就覺得應該說,我剛才在街上亂逛了一通,就跑到這兒來了。可能我又錯了。”他說完,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種要哭的衝動過去了。他知道必須緊緊抓住自己,不讓自己鬆懈,要說話,或者專注地聽她說話。
“我一直覺得你很好。不過……我現在真還沒有任何打算。”她也真誠地看他,隻是重複剛才的話。
“我都明白,真的沒什麼,這都是我自己的事,是我想說出來。你千萬別覺得抱歉。”他覺得她並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反正,謝謝你。”
“別這麼說。我真該走了,”他又說,“我隻是覺得應該說出來。”
他們都站起身。等他走出門時,他突然轉過身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後離開了。
當他來到街上時,他看見那扇朝向陽台的玻璃拉開了,她俯身在陽台的欄杆上看著他。他對她揮了一下手,匆匆走了。她看著他,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見為止。她又看了一會兒行人稀落的街道、孤獨的路燈,猜想那誠實的、無所求的男人是站在哪個地方,觀看在陽台上的自己。她想:可惜,我還沒有感覺到喜歡他。然後,她就走進去,把廳裏的燈熄滅了。
而他正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想:我終於說了,現在我對她沒有秘密了。他因此覺得輕鬆,好像他終於把什麼都弄明白了。他走過一根根熄滅了的路燈柱、發出颯颯聲的樹,一間間熄滅了燈火的臨街店鋪、樓屋,一扇扇印刻著樹枝剪影的、青色的窗戶,轉過幾條昏暗、沉寂、狹長的巷子。他心靈沉靜,也許有一點兒悲傷。他想:我不應該傷心,我已經說了,而我本來也不要什麼。她不喜歡我,這我早就知道了。誰能要求別人喜歡自己,那太荒唐了。他希望把那點兒悲傷也擺脫掉,但它突然轉向黯淡,好像它已掉落進某個看不見的深處。他走著,呼吸夜裏潮潤的空氣,感到微微的風在舔拭著他裸露出來的肌膚。周圍的一切如此安靜、真實。現在,他要回家去。他有一條長長的路要走,他不再無所適從了,他正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