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曉虹說:“沒事,他不忙。”又對唐妥說,“你去複印那兩份合同,這位客戶交給我了。”
這是他們常用的暗號,誰有事要先走,另外兩個就說那個去複印材料了,以防總店的領導突擊來查崗。唐妥會意,但畢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來找自己,提前溜掉有點難為情。他就給他們相互介紹,這是支姐,這是老郭,這是我老鄉居延。老郭說,羅嗦,還不帶老鄉去複印。唐妥就笑笑,隨便抓了張紙在手裏,示意居延跟著他走。
離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他們去了海澱劇院斜對麵的麥當勞。居延拿出一張照片,四十六歲戴黑框眼鏡的男人胡方域。唐妥搖搖頭,沒見過。北京接近兩千萬人,一個人走丟了就是一根針掉進大海裏。居延說,我找了一個月零三天,嗓子都啞了。他是我愛人。
唐妥看看照片又看看她,說:“你多大?”
“二十六,”居延說,臉突然就紅了。“我們還沒結婚。”
唐妥想,靠,跟我一樣實在。很多朋友告誡過他,別問女人年齡,他就是記不住,一好奇舌頭就自作主張。唐妥說:“我二十八。其實我在海陵就待過四年,大學畢業就再沒回去過。六年了。”
“哦,”居延有點失望,開始把照片往包裏裝。“這幾年海陵變化很大。”
“我記得城南有個體育場,破破爛爛的。”
“嗯,我家就在那附近。”居延眼睛一下子亮了,“我們經常去散步,那天他說去買包煙,就再沒回來。你有煙麼?”
唐妥掏出煙,麥當勞不準抽,居延捏著那根煙在鼻子前轉來轉去。因為那個體育場居延相信了對麵的這半個老鄉。那天晚上他們倆一起散步,胡方域摸了半天摸出個空煙盒,他說去體育場門口的小店裏買包煙就回來,居延就倚在跑道的欄杆上等。長跑的一老一少從她麵前經過三圈、五圈、十圈,胡方域還沒回來,打他手機,一直響沒人接,居延想起來他手機扔在家裏書桌上了。她回到家等,一夜,一天,兩天,一周,她給她知道的與胡方域有關係的所有人都打過電話,也報了案,在報紙上登了尋人啟事,一個月過去,杳無音訊。她想,真的去北京了。胡方域說過很多次,早晚去北京。她就來了。他丟的時候天還熱,現在北京的早晚開始冷了,路兩邊的樹葉子一片片往下掉。
“你想怎麼找?”唐妥問。他請居延在麥當勞吃晚飯。
“我也不知道。”居延說,茫然地看著窗外馬路上堵得結結實實的一長串汽車,每個車主都在焦躁地摁喇叭。“北京太大,有點不知所措。”
他們一共聊了三個小時,沒聊出多少有價值的東西。唐妥看得出來,那姑娘除了尋人的堅定決心之外,剩下的主要是茫然和恐懼。她說她來的時候什麼都不怕,一肚子孟薑女式的悲壯,她沒來過北京,不知道北京到底什麼樣,她知道電視上看見的北京算不了數。但她還是沒料到是現在這個樣子,如同陷進了無邊無際的沼澤地裏。唐妥太理解了,他來北京四年,現在想到二環三環四環五環依然犯暈。
臨分手,居延問唐妥能不能幫她在附近租到房子,旅館久了實在住不起。最好離北大清華近點,胡方域說到北京時,提到最多的就是北大和清華,他是大學裏的副教授。這也是居延下了火車就住在海澱的原因,她覺得胡方域可能會在附近出沒。唐妥說,沒問題,他就是幹這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