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幾天算幾天,”支曉虹跟唐妥說,“租金嘛,意思那麼一下就行。就當姐跟你一起幹好人好事了。”
就這麼定了。第二天中午,唐妥幫居延搬進了支曉虹的另一間屋裏。為了表示對支曉虹的謝意,他又請支曉虹在附近的“大瓦罐”吃了一頓飯,居延和老郭作陪。
鑒於唐妥的熱心,老郭表示了深刻的懷疑。才半個老鄉,至於麼;最關鍵的是,居延年輕漂亮,哪個男人見了不想動歪心思,除非他有毛病。背後老郭問,動了沒?
“看你想哪去了,”唐妥說,“老郭你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操心這個。”
“那當然得操心。一,這是兄弟你的事;二,現在不操這心,過兩年一把年紀了,見了漂亮姑娘連點想法都沒了,那多悲慘。”
“說實話,年輕漂亮啥的我還真沒怎麼上心。我幫她,主要是因為她那老男朋友出走的地方,就是那破體育場,當年我一到晚上就在那裏出沒。談戀愛。”
“那一定是初戀。而且被人踹了。”
“老郭,你在房產公司真是屈才了,應該去大學帶心理學博士。”
老郭謙虛地說,哪裏哪裏,我也就多離了幾次婚。老郭是個神人,整天樂嗬嗬的,哪天不高興了那一定是離婚了,十年來他馬不停蹄地離了五次婚。問題在於,他是跟同一個女人。兩人一不高興就離,一高興又結,不高興再離。結了離,離了結,再離再結,把民政局婚姻登記處的人都弄煩了,這一次次反複,忙來忙去等於無效勞動。登記處的人跟老郭兩口子都熟了,跟他開玩笑,哪怕你換個人離也好啊。老郭就罵他,不厚道啊,我們複婚了我可要說給老婆聽的。登記處的人說,你可別,就當我什麼都沒說,歡迎再次光臨。
的確讓老郭說對了,老郭是久病成醫。唐妥大四那年喜歡同屆政治係的一個女生,女生走讀,家在市區,離體育場不遠,他每天晚上騎自行車跑到體育場和她約會。兩人好得每天晚上都想穿一條褲子,但是兩人膽子都小,都在雷池這邊磨嘰,搞得既癡迷又痛苦,每天晚上都在體育場耗到半夜。唐妥先把女孩送回家,再騎車拚命往學校趕。那時候他們師範大學管得嚴,熄燈後宿舍區的大門就鎖上,幸好靠近操場一邊的鐵柵欄圍牆上有根一頭脫焊的鐵條,一掰就閃出個空檔,側側身也能擠進去,唐妥每次從體育場回來都得鑽這個空檔。有一回正鑽著,被打著手電的六號樓的門衛老頭抓到了。老頭用燈光直直地盯住唐妥,說,那是一個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句話不知怎麼就變成了段子在學校裏流傳開來,很多同學一見到唐妥就說,那是一個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隻是唐妥初戀史中一個悲壯的小細節,還有很多細節可以說明他為什麼對體育場如此心領神會。比如,為了談戀愛,他的畢業論文因為寫得倉促潦草差點被導師斃掉,不是寫得不好,而是沒達到導師的預期。在他導師看來,唐妥完全可以寫出更好的論文。這還不算。因為女孩父母反對,他們約會的時間越來越少,女孩晚上出不了門,唐妥一個人在體育場孤零零地坐到半夜,然後淒涼地回到學校。更可氣的是,女孩父母最後找到學校領導,說了一通他的壞話,甚至要求學校將唐妥開除。當然不可能開除,但導致的直接後果是,唐妥畢業後沒能留在海陵,市環保局已經決定錄用他,到了政審提檔案的時候突然決定不要了,係領導跟他說,這裏有文章,認了吧。不認也得認,搞得唐妥匆忙回老家的小城當了名中學教師。然後他才知道,女孩她老爹在海陵是個相當的人物,老人家對女兒的一生自有其更好的規劃。他的愛情最後是不了了之,不見麵不通音訊,他聽說女孩最後進了市委宣傳部。
唐妥也覺得自己的初戀實在是很落俗套,但有什麼辦法呢。世間的失敗愛情無非那幾種模式,哪一種最終都免不了似曾相識。可是腸子都跟著打結的難過是唐妥自己的,畢業離校的那幾天,和同學們喝完酒他就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去體育場,坐到空蕩蕩的後半夜才回來,覺得自己也空空蕩蕩,然後一路空空蕩蕩地淌眼淚。他覺得應該把體育場給記住了,就各個角落走,看。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將來的生活會是什麼樣,以為體育場就是他的一個終點了。所以他要痛徹骨髓地記住。當然,後來的生活一直在變,神仙都預料不到,誰會想到他能從那個小城的中學裏辭職,去南京,又來北京,在一家房產中介公司的一個分店裏幫別人買房子、賣房子,租進和租出房子。
他決定認真幫助居延,主要是因為那個破體育場。那是他們的接頭暗號。兩個淪落人相遇他鄉,相互跟對方說:我來這裏是因為那個體育場。夠了,別的什麼理由都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