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這是北京的十二月底,風把居延的呢子長裙吹斜了。衣服是她到北京現買的,短皮靴上的兩個小絨球搖搖晃晃,腳很小。她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唐妥拉開門問:“沒希望?”

“積蓄不多了。”

冬天黑得早,五點剛過北京就影影綽綽。支曉虹帶客戶去看房子了,老郭在電話裏通知客戶房源情況。唐妥小聲跟老郭說,他去複印,就跟了居延去了她的住處。暖和的地方好說話。

居延的房間收拾得清爽溫馨,床頭櫃上擺著她和胡方域的合影。胡方域臉瘦長,下巴尖得好比左右兩刀利索地砍出來的,這讓他看起來更像是個搞哲學的。在唐妥的想象裏,哲學副教授也應該是這副尊容。居延就圓潤多了,這樣的前中學語文老師一定招學生喜歡,長得就有親和力。唐妥把合影的相夾拿起來,他記得上次沒有這張照片。

“看什麼呢?”居延給他端了一杯茶。

唐妥放下相夾,說的跟內心的感覺完全相反:“挺有夫妻相的。”

“我怕挺不住了,”居延說,“卡裏的錢越來越少。”

正說,手機響了,是居延的父親。唐妥在旁邊聽得很清楚,老爺子態度堅硬,一分錢沒有,趕快回來!掛了電話居延坐在床上一聲不吭,在她預料之中。唐妥早就知道她父母一直不支持她來北京。唐妥說,要不給你媽再好好說說?當媽的心都軟。居延搖搖頭,他爸總算對搞哲學的還存著兩分敬畏,她媽更難纏,她才不管什麼哲學理學,對準女婿就沒有過好臉。她媽從開始就極力反對她和胡方域在一起。她停薪留職她媽更反對,沒了經濟來源,等於自己主動把腦袋係到別人的褲腰帶上,隨別人擺布。男人沒一個靠得住,胡方域這樣的,尤其靠不住。居延說,在家我理財。她媽說,屁,你以為你都抓到手了?胡方域失蹤之後,她媽說,看看,沒說錯吧,他要沒有小金庫,出門喝風啊。

“我媽信不過他。他是我老師,比我大那麼多。還沒離婚就跟我在一起。可是他的工資卡的確在我這裏。不過現在也要空了。我知道爸媽錯怪他了。”

哦。唐妥又去看胡方域,他的眼光從黑框眼鏡後麵冰涼地直著出來。唐妥和居延念的不是一個大學,沒領略過胡方域老師優美雄辯的口才,連胡老師的名字都沒聽說過,但是居延說,胡方域在他們學校盡人皆知,張嘴就是一篇美文,所以中文係的很多學生都跑哲學係去聽他的課。居延是眾多旁聽中的一個,她會早早地去階梯教室占第一排的座位,在最近的位置上感受胡老師讓人絕望的才華。她喜歡胡方域講課時五指張開不停翻轉的手勢,他引經據典無視講稿,從黑格爾說到莎士比亞,從王陽明說到帕斯捷爾納克到北島到《春江花月夜》,既是思想的盛宴也是修辭的雜技,聽得大二女生居延常常忘了記筆記。

剛進大三,她繼續旁聽胡方域的課。有一天下課,她和女同學一起去校門口買零食,聊起找男朋友的標準,她語出驚人,要找就找胡方域那樣的。正好胡方域騎著輛破自行車從旁邊經過,聽見了,跳下車,當著眾同學的麵熱烈地表揚了居延,他說好,有追求。搞得居延一個大花臉。當時他還不知道居延的名字,不過很快就知道了。下一次課,居延不好意思坐第一排,換到了中間位置的靠近過道的一個位子。課間休息胡方域走到她旁邊,拿起她的筆記本看了看,指著她名字問,複姓嗎?居延說不是。胡方域說,想起了“呼延”。那是個複姓。

事情好像就此拐了個彎,朝著兩人都從來沒想過的方向加速度發展。居延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有意無意地看著胡方域就走神,她也經常看見胡方域上課時抽空就往她這裏瞟,兩個人目光交交錯錯又躲躲閃閃。大三上學期最後一節課,胡方域下了課走到她麵前,說,你要的書。她從來沒向他要過書,也沒借過,甚至課間對話都沒有超過三個回合。但她心領神會地接過書,慌忙地裝進包裏。出了教室她跟同學說要去廁所,她把自己關在擋板後頭拿出書。胡方域剛出的一本學術隨筆,印數三千冊,裏麵夾一張紙條,寫著:如果你覺得課上得不好,請跟我講。然後是一串電話號碼。她從廁所出來,和同學一路聊回宿舍去,同學說,居延你今天話有點多啊。她悚然一驚,說,這不快放假了嘛,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