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兩天後就有朋友招呼,朋友的朋友搞了個文化公司,缺個機動秘書。唐妥沒弄懂何為“機動”秘書,懷疑是“機要”被沒學問的朋友說岔了,帶著居延去那公司。按地址走,總覺得走錯了,他們進了西苑附近一棟破舊的居民樓,大白天的樓道裏黑燈瞎火,照明燈也壞了。敲完門,伸出來一個三十來歲的上半身。唐妥說:“吳總嗎?應聘機要秘書的。”

吳總把下半身也移過來,糾正說:“是機動秘書。請進。”

一居室潦草改造成的辦公室,客廳的牆上掛著公司牌子。業務範圍包括:國內外動漫發行,代理與製作,電視台、報紙、雜誌、網絡等多媒體發行;卡通、商標業務開發與授權,授權產品包括包裝紙和硬紙盒、塑料製品以及各種服裝、裝飾材料、球類、學生用品、粘貼畫、廚具、書刊、玩具、食品等。唐妥把這段文字反複看了三遍,還是沒能理清個中關係。如果不是表達上出了問題,那一定是該公司業務高端他不明白,他對動漫啥的確實也一頭霧水。吳總解釋,所謂機動秘書,就是不需要每天都上班,有活就幹,沒活就在家歇著,工資嘛,幹活時才有錢。

“相當於小時工?”唐妥說。

“不能這麼說,”吳總說,“主要是這會兒是業務淡季,熬過去了,好日子就來了。十個八個人都得忙得跌跌爬爬。”

“那現在幾個人?”居延謹慎地問。

吳總用下巴指指自己,又指指居延。唐妥以為他還會再指一個地方,他卻把手塞口袋裏了,半天摸出一根皺巴巴的中南海香煙來。很可能是最後一根,唐妥隻好說自己從來不抽煙。“我們要簡潔高效,”吳總說,“建設節約型社會嘛。”

“那麵試需要什麼程序?”

“已經麵試過了。明天就有單業務,上午八點上班。簡潔高效嘛。”

唐妥和居延麵麵相覷出了該公司。兩人都犯嘀咕,像個騙局啊。唐妥給他朋友打電話,朋友說,放心,那哥們人品還是說得過去的。他過去給央視倒騰過動畫片,賠了,隻好掙點雞零狗碎的小錢了。唐妥還是不放心,居延說先幹著吧,閑著也是閑著。

連著幾天居延被使喚得團團轉。先是跟著吳總去河北一家小印刷廠談一本書,有人花錢委托他們公司出書,吳總賺其中的差價;接著是接了一單印名片的活兒,居延負責在一家打印店裏監督;再有就是跟著吳總去給別人拍結婚錄像,從大清早忙到鬧洞房結束,那洞房鬧的,每個節目都圍著下半身轉,居延都不好意思看;還跟吳總去競過一次標,打算承辦一台大型社區演出,吳總跟人家談得嘴角冒泡還是沒競下來,氣得吳總大罵,這幫混蛋當官的,口袋都脹破了還要那麼高的回扣。接下來幾天啥活兒都沒有,吳總說,先回家歇幾天吧。

居延消停下來才覺得累,一覺睡到吃午飯。她算了算,除去吃喝,平均下來一天賺五十。這個數有點寒磣。支曉虹把唐妥罵了一頓,忙得跟陀螺似的才這點,你怎麼給找的工作。唐妥很冤枉,北京這破地方,滿地都是錢,但不是什麼人彎腰都能撿到的。

“我覺得她在這兒幹耗著不是個事。”老郭憂心忡忡地說,“苦海無邊,回頭才是岸哪。”

支曉虹說:“我一直都勸她回去。一個臭男人,他媽的也配!”

他們正忙裏偷閑熱烈地討論,居延來了。她說:“我想回去一趟。”這很正常,但是大家還是吃了一驚。居延說,“趁著手頭的錢還夠路費。”唐妥他們不知道她已窮到了這個地步。

夜裏北京下了雪,飄飄揚揚到第二天晚上才停,唐妥送居延去火車站坐晚上十點零二分的火車。空氣清冷,公交車開得慢,馬路兩邊萬家燈火。唐妥問她還回來麼?居延答非所問,說那幾天她也沒閑著,一有空就找地方貼“尋人啟事”。她說,我把啟事都貼到河北了,為什麼還不讓我找到?唐妥一歪頭看見她滿臉都是眼淚。居延像自言自語接著說,找了一天回來,我心裏就空蕩蕩地害怕,那感覺就像過橋的時候,怕前麵的橋忽然斷了。唐妥遞給她紙巾,說:

“回去待幾天再回來。”

八天後的上午九點,唐妥看見門口站著居延,長過膝蓋的白羽絨服,圍巾金黃。從她走的第二天他就習慣性地往門口看,終於看見了。唐妥去開門的時候,撞到了辦公桌的桌角上。

中午在“大瓦罐”聚餐,唐妥主動要求請客。他們都想知道這幾天居延幹了些什麼。胡方域依然沒有音訊。錢。居延回了一趟父母家。為了讓女兒斷了念想,老兩口咬牙切齒地不給一分錢,但臨走的時候母親還是偷偷地塞了兩千塊錢在她包裏。這兩千塊錢讓居延回海陵的車上掉了一路的眼淚。她去了停薪留職的學校,想從那裏借些錢,領導一口回了,別說借錢,就是現在她要回來教書都有麻煩,她留下的坑由新調來的老師填上了,沒位置了。也就是說,她基本上不算那學校的人了。

“眾叛親離了。”居延說,“眾叛親離好。”

“有我們。”唐妥說,“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