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大年初五居延都不回短信。唐妥發了不下一百條,除了道歉對不起就是解釋。他不敢去居延的住處找她。初五下午他決定見她,因為晚上支曉虹就該回來了,明天初六,他們要上班。居延進了課堂,看見唐妥坐在後麵,嗓子一陣發幹,一口氣喝下了半杯水才開始講課。
下了課居延轉身就走。唐妥追上去,想說對不起,居延已經進了教員休息室。他不好再追進去了,就拐進了工作人員的辦公室,冒充某個學生的叔叔,有一搭沒一搭和人聊起天來。唐妥了解到,他們這種學校屬於社會辦學,麵向整個北京市,有同步班、提高班和衝刺班,還有單科班、特色班和競賽班。反正品種繁多。也就是說,這學校可以一年四季地辦下去。聊完了,唐妥最後說,這樣好。他從辦公室出來,居延的課散了,人已經走了。
因為年還沒徹底過完,第二天他們上班也找不到事幹,三個人敞開了吹牛。老郭說他跟老婆回江西老家過年,七大姑八大姨輪番喝酒,差點喝成植物人;支曉虹說她在火車上遇到貴人,主動跟她調換臥鋪,她受不了上鋪的空調,一帥哥見義勇為,把下鋪換給了她。唐妥心事重重地說,一個哥們來討對策,他得罪了女朋友,說了一周的對不起也無濟於事,咋辦?
老郭說:“跟他說,霸王硬上弓,下了床啥病都治好了。”
“俗!”支曉虹很不屑,“老郭你白離了多少次婚,對女人還是一竅不通。難怪沒事就離。還有你,妥兒,也白談三次戀愛,是三次?老說對不起有屁用!就不會說點別的?你別老把她往對不起的事上引呀。你讓你那哥們說,哎呀,我剛看中一雙‘接吻貓’的靴子,最新款的,你穿一定巨合適。或者說,哎呀,我朋友在大街上看見你了,說你身材跟朱莉婭?羅伯茨絕對有一比。或者——”
“別或者了,”老郭說,“惡心死了。還不如直接說‘沒你我活不下去’呢。”
支曉虹大喊:“老郭,你俗不可耐!”
唐妥感歎,果然是門大學問。中午下了班他就去了教室門口。居延剛下課,正被幾個家長圍在講台上解答問題。他等到她出來,說:“我就想跟你說,這課可以一直教下去。”
“沒別的了?”
唐妥本想詳細地把他從工作人員那裏得到的信息都告訴她,被她一問,反而不知道說什麼了,因為說得再多其實就為了剛才那一句話。但他得再憋出一句給自己解圍,就說:“工作人員說,居老師教得好。”
居延撲哧笑了。“他們跟我說過了,”居延說,“想讓我同時帶同步班和特色班。還有,我還知道他們給我的課時費比別的老師少。”
“他們搞歧視,我去找他們算賬。”
“別。因為我是外地的,又是主動上門找工作的。以後就不會出這種事了。我找過他們了。你不信?小看人!那些家長跟我說的。他們想私下裏拚一個小班,讓我給他們孩子上課,課時費每小時五百。真的,如果學生多,價錢還要高。他們說,這裏聘的老師也就四百。我才知道他們克扣我了。我去找他們理論,他們說,如果我繼續教下去,課時費就和其他老師一樣。為什麼?因為他們找不到足夠多的像我這樣的好老師呀。那些老師平常都得工作,我是閑人,哪個時段的課都沒問題。以後就不用為錢發愁啦。我想吃必勝客。”
唐妥沒想到居延一開口說了這麼多,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他知道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給自己的生活找到了著落。她其實很需要別人跟她說說話,唐妥罵自己笨蛋,對不起來對不起去,煩死人了。坐在必勝客裏,唐妥說:“祝賀你。”
“什麼意思?”
“獨立生活啊。”唐妥說,“你已經在把握自己的生活了。不需要別人。”
居延聽了眼睛慢慢開始發直,眼看著是要走神。唐妥擔心點了導火索,趕緊往回拉:“我的意思是,你適應得很快。我剛來北京那會兒,半年多了還不知道能幹嗎。還是居老師牛。”
居延的眉眼又生動起來,“就牛!”她說,“上小學時我是班長,老師都誇我能幹。”
唐妥不知道她是在掩蓋自己的傷感,還是本性使然。不管前者後者,居延能恢複小兒女情態,唐妥都挺高興。若不是一直生活在胡方域的陰影底下,真正的居延大約就該是這樣子吧。
此後兩人都不提那晚的事,在支曉虹和老郭麵前還是過去一樣的朋友。但言語之外,那轉瞬即逝的一兩個眼風裏,要說什麼都沒有那絕對是瞎話。至於那一閃而過的東西是什麼,兩個人都說不清楚。也不去說。他們像越發相熟的朋友,相互能漸漸開起點玩笑。或真或假,就看各自的思悟了。唐妥覺得,他正跑回到原來的地方,也好,總比跑了半截子路斷了要好。他不願再去想,順其自然,隨他去吧。他繼續每天早上往北大清華跑,從不怠工,但他也從不主動跟居延說,沒有任何發現。的確沒有發現。他對這種原始的尋人方式不再抱一丁點兒幻想,他一次次貼,隻為了減輕一點居延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