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 3)

紫英那會兒已經不單單伺候太太一個人了,而是像黃媽、雲生一樣,什麼事都要插上一把手。都上手也不忙,無非是跑跑腿做個飯什麼的。她給太太送茶水時,常看見少爺低著頭站在太太的藤椅前,太太抱著白貓,向兒子數說林家過去的美好光景,那些遙遠的良田和漁船,商號和生意,奔忙走動的親戚和朋友。都是過去的事了,但是它們都真實地發生在林家,過去可以,現在照樣可以,太太希望兒子能夠站直身子,把林家丟掉的那些東西都找回來。少爺雞啄米似地點頭。

“娘,我想好了,我要出去做生意,”少爺說。“這是重振林家的最好的捷徑。”

“想法倒是不錯,當年你曾祖父最先就是這麼發家的,”老太太若有所思。“你行嗎?”

“沒問題,我至少應該先試一試。”

事情就這麼定了,少爺帶著雲生外出做生意。三兩個月回來一次,要麼是少爺本人回來,要麼是雲生回來,向太太彙報這段時間有關生意的進展情況。那兩年裏,林家剩下的三個女人,太太、黃媽和紫英,外加一個雇來護院的三虎子,都對未來充滿了希望。生意做得不好不壞,但總算還能掙回來一點,少爺和雲生還年輕,磨練幾年就會大不一樣了。她們幾乎已經能夠看見好日子又歡天喜地地回來了,至少和老爺在世時差不了多少。

按照慣例,過年之前少爺和雲生回鵝橋過年。年前的一個黃昏,少爺和雲生叩響林家的門環,紫英去開門,發現回來的是三個人。除了少爺和雲生,還有一個漂亮的姑娘。那姑娘長相的確招人疼,眉眼精致,身材也好,舉止矜持得體,看起來不像是寒貧粗俗之家的孩子。老太太把兒子叫到自己的房間,打算問清楚這半年來的情況。

少爺說:“她叫秀琅,南邊清江浦人。”

“我沒問她叫什麼,”老太太說,“我問你生意做的怎麼樣了。”

“娘,”少爺說,“賠了。南蠻子把我們給騙了,兩車上好的茶葉摻了假,本都砸進去了。”

老太太一聽,差點背過氣去,半天說不出話來。她一直對兒子的做生意的能力有所懷疑,他太忠厚老實了,這也不是個缺點,但在做生意時他太容易輕信別人,頭腦裏就不能多轉幾個彎。她一直擔心,每次都囑咐他悠著點,多做點小的,別隻盯著大的。這下好了,這是他背著老太太自作主張的第一筆大生意,幾年來最大的,砸了。口袋裏癟癟的回來了。

老太太長歎一聲說:“說說那姑娘吧。”

少爺擦著額頭的冷汗說:“清江浦的,叫秀琅。十歲的時候沒了爹娘,一直跟著叔叔一家過活。後來她叔叔打算把她賣到玉如意,就是一家窯子,被我和雲生看到了。當時我們也在清江浦,坐在水月樓上請萬盛布莊店老板喝茶,水月樓在玉如意旁邊。我就看到了她,覺得她可憐,就,就買下了。就這樣,娘。”

“你把她買來幹什麼?”

“娘,我想,娶她。”

“娶她?她是什麼人家的你娶她?”老太太手裏的茶碗咣地落到茶幾上,茶水四濺。

少爺又開始擦汗了:“不是說了嗎,她是被她叔叔賣掉的,父親是個讀書人。”

“這麼大的事你自己就做了主,你還有娘沒有?”

“可是娘,她已經,懷了我的孩子。”

老太太癱在藤椅裏,白貓叫了一聲跳下了她的腿,從門縫裏鑽了出去。

“你去把雲生叫來,”老太太有氣無力地說。“你走吧。”

很快雲生就來了,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

“雲生,這幾年你一直跟著少爺,你跟我說說,那個叫秀琅的姑娘是怎麼一回事。”

雲生咕嚕咕嚕地說了一大堆,盡管細節上有些不同,但在主要內容上和少爺剛剛說的沒什麼出入。

“你說的都是實情?”老太太板著臉說。

“句句是實,太太。”

“一句假話沒有?”

“回太太,一句假話沒有。”

“好了,”老太太說,站起來走到窗戶前,看著院子裏的積雪。“明天你到海陵去一趟,把鎮上最好的大夫給我請來。”

雲生退下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門去海陵鎮,請來了鎮上的最著名的祝大夫。他對祝大夫說,什麼事他也不知道,反正是老太太的命令,他隻是照吩咐的做。祝大夫冒著大雪來了,老太太讓少爺把秀琅領過來。秀琅來了以後,老太太把門關上,隻留下她和秀琅,連同祝大夫。祝大夫仔細地為秀琅號過脈,對老太太說:“千真萬確,太太,有喜了。”

少爺和秀琅的婚禮從簡,老太太不想把家底都砸在兒子的婚事上。另一個原因黃媽他們都猜得到,老太太對看不見來路的兒媳婦多少存了一些心。盡管從簡,但在普通人家來看也算是十分體麵了,因此大家還是高高興興地把婚禮搞得很熱鬧。

結了婚以後,少爺對做生意失去了興趣,他想踏踏實實地待在家裏,向父親學習,從鵝橋開始,一步一步把林家給走大了。老太太什麼也沒說,她知道這樣也許更適合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