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大早秀琅把小少爺交給黃媽,她說她要出門,天冷了,帶著小少爺出門會把他凍壞的。黃媽接過小少爺,問少奶奶要不要雲生送一下,少奶奶說,不用了,石碼頭有很多船,隨便叫一隻就可以了。臨走時還囑咐黃媽照看好小少爺,他今天夜裏醒了兩次,又哭又鬧,不知是不是哪個地方不舒服,如果還是哭鬧,要及時請大夫,她下午會盡早趕回來的。另外麻煩黃媽代向老太太問早安。黃媽答應著,抱著哭著要娘的小少爺離開少奶奶的房間,一路搖晃著逗他高興。
走到小竹林邊黃媽停下,摘下一片竹葉給小少爺,竟把他哄得不哭了。她轉身看著少奶奶拎著小包出了大門,對著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小少爺,知道你娘幹什麼去了嗎?”她問一倫。
一倫突然又哭了,他玩膩了那片竹葉,咧著嘴要娘。
“別哭啦,小祖宗,你娘都不要你了還哭!”她輕拍小少爺的後背。“我到哪裏去找你那狠心的娘啊?”
正打算再摘一片竹葉給他,紫英端著一碗銀耳粥從小竹林前經過。“娘,您在和小少爺說話?他還不會說呢,”紫英說。“要不要也給小少爺喝點銀耳粥?”
“他還不能喝,”黃媽說,“少奶奶出門了,小少爺要娘。多少年不帶孩子了,我都不知該怎麼辦了。”
紫英說:“娘,那我來吧。我把粥送過去馬上就回來。”
“還是我給太太送過去吧,”黃媽騰出一隻手端住托盤,把小少爺送給了兒媳婦。沒想到小少爺到了紫英懷裏就不哭了,扔掉了手裏的竹葉,用兩隻胖胖的小手拍著紫英的兩腮,咯咯地笑起來。
“一倫乖,姨帶你去玩嘍!”
黃媽說:“真是老了,小孩子都不喜歡了。”說完端著托盤去了老太太那裏。
老太太抱著白貓站在窗戶前,看著窗外光禿禿的藤蔓,隻剩下虯結的藤了。天氣不錯,太陽升起的地方天空清明澄澈,早上的空氣卻是清冷的,老太太抱著貓的同時還抱著胳膊。那隻肥碩的白貓仍是懶洋洋的,沒有一點清早的精神,慢騰騰地用口水洗臉。黃媽把銀耳湯放下,從衣架上拿了一件外衣給太太披上,“太太,別著涼了,清早寒氣重。紫英給您熬的銀耳粥我端來了,趁熱喝了吧。”
“淨讓你們操心,”太太說,勉強喝了幾口,吃了銀耳就放下了。“黃媽你看這藤蔓,剛栽的時候少爺還和雲生躲在裏麵藏貓貓呐,一晃多少年了,少爺都不在了。你說怎麼回事,這些天我總是夢到過去的事。我夢到了嫁到林家的情景,你那會兒手搭在花轎上走在我的右邊。我夢到了給老爺修胡須,還夢到了生少爺的情景,醒來就是一身的汗,一臉的淚。黃媽你說我是不是該去見老爺了?”
“太太您可不能說。太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才做這些夢的,心情好了就沒事了。”
“你讓我心情怎麼好得起來?小少爺呢?”
“紫英抱著玩呐。我也老啦,小少爺都不要我了,紫英一抱就不哭了。”黃媽說,幫著梳理貓的脊背。“要不我把小少爺給太太抱過來?”
“讓紫英逗他玩玩吧。少奶奶出去了?”
“太太,我沒敢跟您說。您是不是該給少奶奶提個醒了?”
老太太歎了一口氣說:“黃媽,林家不比過去了。”
“您就這麼隨她去?”
老太太笑了笑,問黃媽:“那幾家佃戶怎麼樣了?實在不行就免了他們的租子。”
“雲生說了,他們都是在哭窮,家裏什麼都不缺。一早雲生就出門了,興許下午就能把帳給要回來。”
“那就好,”太太說,抱著貓向門外走。“黃媽,去後園裏走走。很久沒過去了。”
她們邊走邊說來到宜園的拱門前,聽到紫英正逗得小少爺笑個不停。紫英站在水池邊,沒看見太太她們。她指著水裏的人影問:“一倫,那是誰呀?”小少爺伸著手去抓,紫英就用樹枝把影子攪亂,小少爺找不到就啊啊地急,待水麵平靜下來看到人影時又笑了。
反反複複幾次,紫英停下來,坐在石頭上把一倫抱在懷裏,小少爺不肯安靜,指手畫腳地亂動。紫英說:“一倫乖,一倫不鬧。姨教一倫說話好不好?乖,跟著姨說:一倫。”
小少爺啊啊地發出聲音,口水流了一大串,興奮地在紫英的懷裏蹦起來。啊,啊,啊。老太太看著孫子這麼高興,看看黃媽也微笑起來。
“一倫真乖,姨再教你說簡單的:娘。一倫你說:娘。”
小少爺還是啊啊地叫。
“乖兒子,叫我娘呀。叫呀。”紫英說著把一倫緊緊地摟在懷裏。“一倫,叫娘呀。”
黃媽聽不下去了,紫英這是在犯上呐。她剛要製止紫英,老太太打住了她,拉著她向園子外走。“紫英隻是喜歡一倫,她想要個孩子,”老太太說。“紫英這孩子不容易,生不了孩子的女人比誰心裏都苦啊。”
這話說得黃媽很傷感,聲音都變了,黃媽擦著眼角說:“太太。太太。”
2
海陵是個大鎮,街街巷巷要全部轉遍,步行還是需要幾天的,在這麼大的一個地方找一個人就更困難了。雲生一大早就坐水蛇的小船來到鎮上,大半天了,還是一點眉目沒有。他要找的是祝大夫。祝大夫的聽壺堂關門上鎖,人不知到哪裏去了。他把聽壺堂前前後後查看了一遍,還是無所發現。他覺得奇怪,祝大夫雖然人比較年輕,在整個海陵名氣卻很大,方圓幾十裏治不了的病都來找他,平常門前都是排著一長串候診的隊伍的,現在卻連個人魂都沒有。若是祝大夫出診了,聽壺堂裏總該也有個夥計在的。雲生向周圍的鄰居打聽了一下,鄰居說,祝大夫幾個月前就關了聽壺堂,手下的夥計都遣散了,他說他要走,就走了。
“沒說到哪兒去?”雲生問鄰居的一個老頭。
“沒有,”老頭說。“很多人都問他的去向。一個鵝橋的女人來問過好幾次了。”
“鵝橋的女人?”
“是啊。長的真好看,仙女似的,”老頭旁邊的老婆子說,“找祝大夫看病的,還抱著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