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年相愛的伴侶,
願風兒把她帶來。
他的聲音悠遠而蒼涼,如泣如訴。
涉水渡河的憂傷,
船夫能為我除去,
情人逝去的哀愁,
有誰能幫我消解?
伴著情歌,他看見梅薩最後的眼淚以無與倫比的清澈,滾落著;看見她那淚珠流經的臉上,一片笑容,欣慰安詳,充滿愛意香波王子知道,梅薩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把心和靈魂托付給他了。
他也笑了,用微笑深情回報著梅薩的一臉欣慰和愛意。
眾聲合誦的經潮變成了和平祈禱。來自世界各地的高僧大德、上座比丘以及本土的活佛喇嘛一個比一個陶醉。他們全神貫注,超然物外,大殿中心的槍聲和血腥,都被淹沒在莊嚴洪亮的經潮之中了。是頭頂數不清的空行護法遮蔽了他們的眼睛,還是曆經劫難練就了我佛淡定的慈悲之心,或者他們都想起了《地下預言》裏的那句話:“瑪吉阿米,布達拉宮掘藏之神的金剛佑阻。”
香波王子收回目光,再次麵對智美。
智美依然舉槍對著他,眼裏掛著淚水,吼道:“快啊,要麼你趕快掘藏,要麼你把密碼告訴我。”
香波王子微笑著:智美,邊巴老師的學生,我的同門師弟,才華橫溢的青年學者,未來的占卜大師,被新信仰聯盟引入迷途的羔羊,讓家族命運壓垮的靈魂,你也會掉淚?
智美厲聲道:“我已經殺死了梅薩,殺死你就更不在乎了。”
香波王子沉默著。他的目光已經穿越智美的淚眼,穿越三百多年的歲月,回到了倉央嘉措年代。他看到了拉奘汗--那個被壯美的西藏吸引,又被布達拉宮的權力誘惑的馬上漢子,看到他在倉央嘉措偉大的影子下絕望地掙紮,看到他被陰謀和欲望壓迫得發狂而不勝悲惶……
“我數三下,你要是還不說,我就開槍。”
還是沉默,仿佛平靜和沉默就是一切。智美比誰都清楚,香波王子不可能把自己淹沒在謾罵和哭泣的情緒裏,他眼神裏總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悲憫是別人沒有的,那是憂鬱而傷感的悲憫,是智慧而敏銳的天性流露,即使現在麵對槍口,行凶的人也能感覺到那種遙遠而超拔的悲憫是如何地刺痛著自己--智美覺得自己渺小了,自慚形穢了,自從遇到香波王子的悲憫,他就不由自主地失去了,自信、寬容、良心和愛情全都失去了。剩下的隻有卑微的憤怒、失去的羞惱,就像現在,他隻能悲哀地把自己推向極端,然後以性命和鮮血為代價,讓自己得到安慰。一切都是被舍死忘生的香波王子逼出來的。
“那我就數了。”
沉默。
智美數起來:“一、二……”
沉默。
智美撕心裂肺地喊出了最後一個數字:“三……”
槍響了。武器的聲音再次出現在無比神聖的司西平措大殿、世界佛教第七次集結的場合裏。
又有一個人倒下去了。
5
香波王子驕傲地挺立著,突然驚叫一聲:“智美!”
智美對自己開了一槍,子彈從下巴射入,穿透了他的頭顱。
智美倒在了地上。在結束愛與恨、生與死的掙紮之後,他朝梅薩爬去。梅薩就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他耗盡了最後一滴血也不能靠近,隻能發出一聲憾恨的歎息,然後離開身體,飛煙走霞一般向空中升騰,去追尋梅薩依然美麗純潔的靈識。
冥冥之中,他看到兩個警察從一個角落閃出,來到焰火門旁,指著他尚未僵硬冰涼的身體,對仍然沉浸在驚詫和悲憫中的香波王子說著什麼。智美認出了他們,是北京警察王岩和國際刑警卓瑪。
他聽到卓瑪的聲音遙遠且縹緲,卻向一張密實的大網,牢牢覆蓋了他。
卓瑪說:“我知道他會自殺,他已經證悟,隻能以死開始了。”
智美看見眾人的目光都被這個國際刑警的驚人之語吸引了過去。又聽卓瑪說:“智美有兩大理想:一是和梅薩終成眷屬,二是開啟‘七度母之門’摧毀聖教。第二大理想又源於兩大動力:一是他祖先拉奘汗的遺恨,一是新信仰聯盟和烏金喇嘛的控製。嚴格地說,祖先拉奘汗的遺恨、家族的傳承隻是深埋在內心深處的遺傳基因,在智美去美國學習前,他自己沒有丁點意識。那時候他隻是一個深愛藏文化、熱衷占卜術的有為有誌的青年。是新信仰聯盟的烏金喇嘛躲在幕後,精心安排了一切:幫助他學習,資助他生活,給他灌輸尋求新信仰的好處和途徑。這才終於引爆了埋藏他心底的家族遺恨,把他塑造成了一個意誌堅定的新信仰青年。”
智美驚訝著:好一個國際刑警,居然對他的過去了如指掌。
又聽卓瑪侃侃而說:“安排智美掘藏,開啟‘七度母之門’,是新信仰聯盟和烏金喇嘛近年來最大的計劃。新信仰聯盟製造的那些宗教慘案,雖然怵目驚心,慘絕人寰,卻隻有視覺震撼,絲毫不能動搖宗教的精神支柱。烏金喇嘛希望依靠智美的掘藏,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用中世紀式的宗教罪惡,炸毀佛教的信仰根基。而對智美這個雄心勃勃、熱血沸騰的年輕人,這次偉大的掘藏是他今生今世絕無僅有的人生舞台。隻要‘七度母之門’開啟,他的事業和愛情都將達到最高峰。不僅可以消除祖先沒能找到新信仰的遺恨,還將在人類伏藏史和信仰史上名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