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過了幾天,白蒹居然拾到一個黃色的單人小帳篷,他不知道是別人丟棄的,還是不小心落下的,這下他不用每天晚上接受蚊蟲的襲擊了。

每天天一亮,白蒹像一隻警覺的動物,拿著相機躲著公園裏的管理人員。等到遊客一多,他就放心了,大搖大擺地走在遊客中間,和他們一樣,欣賞圓明園的美景,拿起相機來,哢嚓一下。

白蒹餓了的時候,剛開始用口袋裏剩的錢買隻麵包,或者吃一碗麵。很快,他發現福海裏麵有很多田螺。緊接著想出了一個辦法。晚上僻靜的時候,他用樹枝編了幾個魚籠,裏麵放了一些白天遊客吃剩下的火腿腸、麵包片,把它們放到福海和荷塘裏。天快亮的時候,幾個魚籠裏居然都有魚。白蒹把從荷塘裏捕到的那些錦鯉放掉,升起一堆火,烤了幾條福海裏的鯽魚和草魚。他感覺撞人、被敲詐那些麻煩事情越來越遠,自己真的像一個漁夫了。

有時他捕魚的時候想自己真的發生過那麼糟糕的事情嗎?他很難把那些事情和現在自由自在捕魚聯係起來。他甚至覺得以前自己那樣辛苦,不是為了過個好日嗎?那日夜轟鳴的磨機聲音能把人的耳朵震聾,空氣中彌漫的混濁的鐵礦粉都一點一點沉澱到人肺裏麵,變成鐵塊,把肺墜穿。白蒹感覺自己的肺在往下墜,他深呼吸了幾次,聞到圓明園的花香。

自己住在圓明園裏啊,中國的圓明園,皇帝的圓明園,世界的圓明園。以前隻有皇帝能住在圓明園,可是現在自己住在了圓明園。白蒹又深吸了一口氣,他仿佛看見一隻龐大的儀仗隊在歡迎自己。

幾天時間,白蒹沒有刮胡子,臉上就亂蓬蓬的了,對著湖水看,很像一個藝術家。白蒹哈哈大笑起來,馬上停住,警覺地朝四周望了望。他聽見了自己的笑聲,多久他沒有笑了?他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哭了。

那個蹭上自己的女人是鍾飛的女人。

鍾飛是誰啊?

隻要在代州呆過的人,幾乎沒有人不認識鍾飛和他的老婆。

鍾飛曾經是這個小城最牛逼的人之一,在縣城最繁華的炭市街口開著一家宏達照相館,生意火得不得了。那個時候,還沒有包工頭、礦老板,鍾飛是縣城裏人們能數得上的幾個有錢人之一。九十年代早期,他就買了一輛雅馬哈125摩托車,成天騎著它在縣城裏呼嘯而過,威風極了。

那個時候,誰不羨慕鍾飛?

當時白蒹正在縣城上初中,鍾飛的老婆精幹、漂亮,元宵節他們夫婦倆在城建局漂亮的彩門前給人照像,好多人為了看她,擠到那兒照相。

白蒹想到那個女人歎了口氣,多麼好的一個女人,當時多少同學暗戀她啊。甚至他們認為鍾飛的發達是她老婆帶來的。盡管客觀上講,鍾飛開照相館那會兒數碼相機還沒有問世,代州城裏有膠片機的人也很少,競爭少,鍾飛技術也好。

白蒹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想自己要是有那麼一個漂亮、能幹的女人,一定會好好珍惜她,不管發生什麼事。可是鍾飛,那個該死的鍾飛!

因為女人腦袋裏長了一個瘤子,在北京做了手術之後,人變得癡癡呆呆,還一個勁地往胖長。鍾飛就和一個年輕女孩好上了。又過了不久,還喜歡上賭博。最後輸得一塌糊塗,照相館盤給了別人,年輕女孩也跟一個放高利貸的人走了。

鍾飛沒了照相館,賭博卻戒不了。女人大概吃多了激素藥,人變得越來越胖,動作變得越來越遲緩。鍾飛經常不在家,她沒人照顧,人們有時竟看到她在垃圾堆和菜市場撿爛東西吃。

她蹭上白蒹的那晚,好像還停滯在許多年前白蒹見過的那個年齡,這麼多年來她似乎忘記了生長,隻是人變得又白又嫩,像一隻吃得飽飽的蠶。

白蒹想不到這樣的一個女人結果在自己手裏,還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災難。

他越想越恨,脫了衣服,扔進湖水裏。衣服像巨大的水母,在水麵輕輕飄著,然後浸了水慢慢下沉,白蒹衝進水裏,撈起這些衣服,把自己泡進去。

他在想,女人,女人。因為鍾飛的女人,也許自己一輩子也不會有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