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蒹在圓明園發現了苦菜、蒲公英、灰菜、醋溜溜、甜根苗等許許多多野菜,沒有想到皇家的園林裏也長這些山野的東西。他摘了一片醋溜溜塞進嘴裏,馬上一種嫩嫩的酸味彌漫開來,仿佛回到了童年。楊葉、柳葉、榆皮、藕根,包括圓明園的大多數花都可以吃。白蒹熬魚的時候,加一些野菜進去,滋味別樣獨特。有一次雨後,白蒹居然在一塊空地上發現了地皮菜。這種比木耳小而薄的菌類白蒹他們小時候叫羊鼻涕,經常出現在墓地和羊群走過的地方,一下雨一大片,太陽出來就馬上化了。把它采來曬幹和老西葫蘆一起包燙麵餃子,味道真是絕了。白蒹把這塊地當成了自己的牧場,一下雨就來采地皮菜。
要是有種子就好了,可以在圓明園播下玉米、高粱、麥子、穀子,甚至水稻。還可以在圓明園養一隻羊,一隻不愛叫喚的羊。那樣就可以喝羊奶,吃饅頭、大米。
白蒹整個夏天遊蕩在圓明園裏,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須發飄飄,很有種仙風道骨的樣子。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前段時間那種驚恐不安的生活。有次,一個女孩子攔住他,要他站在雨果雕塑旁邊,給他們一起合個影。白蒹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為什麼女孩子要給他和雨果合影?等女孩拍完像興高采烈地走了之後,白蒹想了半天,才覺得大概自己滿臉的胡子與雨果長得有些一樣,女孩子頑皮,拍了這麼一張相。
幾個月來,白蒹幾乎走遍了圓明園的每一寸地方,拍了許多照片。在大水法遺址裏,正午的陽光照得一切都很明亮,那個雕刻著花紋的高大石頭柱子閃著熾熱的光。一個男孩趴到圍著柱子的石頭欄杆上搖搖晃晃地走,白蒹打算把他嗬斥下來,又害怕嚇得他摔著。當男孩走到正對著石頭柱子的前方時,張開了雙臂。陽光把他臉的一半照得很明亮,另一半被柱子的陰影擋住。陽光、柱子、男孩成了一條線,背景是蔚藍的天空和幾朵白雲,白蒹看見一個站在巨大十字架前的男孩張開雙臂,像天使降臨,又像耶穌贖罪,按下了快門。
白蒹看著相機裏的照片,愣愣地發呆。他想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嗎?假如有,自己應該算一個。
當時那個女人蹭上他,風攪著雪,再加上天黑,基本上什麼也看不清了。四周連個鬼影也沒有。要是他一走,雪馬上會把摩托車走過的痕跡蓋住。這麼冷的天,等人們發現事故後,他可能已經和娘吃完燒雞,躺熱乎乎的炕上,誰也不會猜到是他。可是那麼冷的天,這個女人在外麵昏迷上半天,可能就凍死了。白蒹直接把她送到了醫院,女人還在昏迷,大夫說她要住院。白蒹找來鍾飛的電話,打通後鍾飛卻匆匆掛了。白蒹害怕女人耽擱了搶救出事情,隻好先讓她住院。他沒有帶多少錢,找同學們借了些。
白蒹當時救了這個女的,可是這個女人後來死了,她的丈夫鍾飛訛詐上了他。他當了一回天使,卻被趕進了地獄。
白蒹想起他在醫院呆的那些難捱的日子。病人散發出來的氣味和福爾馬林味道混合在一起,讓他頭腦發漲。他還擱記著上班,怕遲到扣全勤獎。焦慮中好不容易等來了鍾飛。鍾飛見到他老婆,沒有白蒹想象中的那樣表現,他發呆了幾分鍾,一把揪住白蒹的胸口,大聲喝問他為什麼撞了女人,把她搞成了植物人了?然後不聽白蒹解釋當時的情況,惡狠狠地罵了他半天,把他口袋裏的錢都搜刮之後,扔下老婆,又去賭了。自己居然還使好心,害怕女人沒人照顧出了事,又當了回天使。連著陪了女人幾天,給她墊押金、付醫療費,還幫著護士往她陰道裏插輸尿管。想到這裏,白蒹苦澀地笑了一下。然後罵了鍾飛一句,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