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正是桃花澗一年中最美的時候。
澗水晶瑩透亮,似流動的鏡麵,倒映著纖塵不染的碧空與灼灼似火的夾岸桃花,還有澗底清晰可見的五彩卵石,穠麗的豔色融在水光清波間,一濃一淡,一妖冶一純澈,如光鮮瑰奇的水墨畫,美的不似人間。
澗中有水階,是水流最急之處,不時有小魚躍出,嫩白剔透的身子在空中一劃,又落入水中濺起一圈水花,帶下幾瓣浮在水麵的桃花,倏爾又不見其蹤影。這便是與桐麓泉齊名的桃花魚,雖然刺多,但肉質最是鮮嫩,難得春日裏才有,每每這個時候蕭府總會用這魚作人情往來,既不過分貴重,又討人歡喜,便是不吃,那通體瑩白,頭尾處還染了緋色狀若粉桃的小魚,養著觀賞也是悅目的。
崔琬看見那一條條小魚奮力“躍龍門”的樣子,覺得真是十足的可愛。她不由提了裙子往澗邊走近幾步,俯下身來看這些在水裏無比恣意的小小生靈。
崔璟見她看得認真,不由笑道,“玦兒喜歡這個?不若帶幾尾回去養著可好?”
崔琬剛要應聲,看了這山色水光又有些遲疑,終於搖了搖頭,“還是在山水間自在。若是養在家裏,與錦鯉又有何分別呢,我怕是也不會多看了。”
崔璟好笑地揉了揉她的發頂,“小丫頭,年紀小小,想的倒不少。”
他隨即也將視線移到澗中,聲音裏多了幾分認真,“你若真是歡喜,帶回去看一兩天再放回山裏也可,在園裏修水階仿桃花澗亦可,隻要能辦到的,兄長都為你辦到。”
他轉眼見崔琬已經側頭看著自己了,大大的桃花眼撲閃撲閃,一臉的似懂非懂。崔璟捏捏她的臉頰,“我的意思是,這種小事,你很不必為他人顧慮。比如這些魚,你怎知它們不願與你回去呢?必須為你做事且心甘情願為你做事的人太多了,你盡可怎麼歡喜怎麼來,所有的麻煩,自有我們擔著。”
崔琬這時已經明白了自家兄長的意思,他是嫌自己太過懂事呢?疑慮去了之後,一雙美目晶亮晶亮,她眨了眨眼,“我曉得二兄的意思。若說是及時行樂,我如此看著它們就已經很歡喜了。我並非多慮的人,隻是在我眼裏,樂在魚,也在山水之間,倘使把它們分開了,便沒了這份意趣。”
她如此靈透,倒顯得他狹隘了。崔璟也不再多說,怕山間寒涼又為她攏了披風。他的手如其人一般生的好看,修長白皙又骨節分明,在陽光下顯得有些透明。
蕭二娘不知看到了什麼新奇東西,興奮地拉了崔琬去看。兩個女郎也不顧裙擺繡鞋上粘的汙泥,輕快地小跑到水邊,腦袋探在一起竊竊私語著。
蕭梧踱步上前與崔璟調侃道,“世人都以勤儉和順為美,如此逆勢而行教導胞妹,我竟是第一次見。”她鳳目輕睨,平素溫柔的眼眸裏難得帶了點狡黠。
崔璟不以為意地笑笑,那笑容是世家特有的瀟灑風雅,他袖手拂去衣上沾染的桃花瓣,竟還嗅到一絲苦澀清香。
“若要她勤儉和順,便是我作兄長的無能了。”
他嗓音低沉,到她耳裏卻有不容置疑的張揚傲氣,蕭梧有一瞬間的失神。
這邊穆崇光靜靜地聽蕭成桉說著桃花澗與鳥獸園的軼聞,蕭家玉郎長身而立談笑風生,端得倜儻。都說大奉朝這一代出色的世家子弟裏,蕭成桉過剛易折,崔璟玩世不恭,盧修儀惜字如金,謝如雅寄情山水,隻有崔琦國士無雙,可惜在戰場上傷了身骨。
竟沒有完美的政客來頂住世家的門楣。
嗬……穆崇光輕嗤,扮豬吃老虎,他竟也曾被吃的死死。
蕭成桉不知說到何處,朗聲笑了起來,他抿了唇,也跟著眉眼露出笑意。
又經過了一線天,終於走到鳥獸園。園裏散落了大大小小的鐵籠、柵欄,用形狀各異的山石、花木和湖水隔了開來。這虛虛實實的遮擋做得太妙,每種珍獸都像有自己精致獨特的別院,相互不得見。他們沿路走來,每拐個彎都是一番新的天地,可謂一步一景,愈往前走愈顯得山林深深,漫無邊際。
崔琬被崔璟帶在身旁,對這匠心獨運的布局讚歎不已。大奉朝有能力與閑情建鳥獸園的不多,除了上林苑外大抵都看著尋常,似蕭家這般的確實絕無僅有,更不消說這裏的“珍獸”是名副其實的珍獸,有些連上林苑裏都是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