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風雨故人·送仿吾的行(5)(1 / 3)

在星洲,講究篆刻的人,恐怕不多。這一次,或者會負張先生的盛意,在星洲購印助賑者不如荷屬各地那樣的踴躍,也說不定;但無論如何,張先生的這一點一藝報國的熱心,卻可不問助賑的成績如何,而使他不朽的。

在這一次民族解放的大戰爭中,領導我們作戰的首領,與衛國捐軀的大小無名烈士,以及罄其所蓄之幾角幾分,來捐輸國家的一無名苦力,在抗戰建國的功勳史上,所占的是同樣的地位。張先生的篆刻,是有與此同等的人格,在作他的背景的,他的印的傳與不傳,就可以從此地來下斷語。

在這裏過事誇揚的話,我可以不說,我隻想把張先生的藝,和他的那一顆赤誠的心,介紹給星洲愛好篆刻的同人。

原載一九四〇年四月一日新加坡《星洲日報·晨星》

悼詩人馮蕉衣

詩人馮蕉衣,和我本來是不認得的,到了星洲之後,他時常在《晨星》欄投稿,我也覺得他的詩富於熱情,不過修辭似乎太過於堆砌。所以他投來的稿,我有時候也為他略改,有時候,就一字不易地為他發表。

經過了幾月,他就時時來看我,我曾當麵向他指出許多他的缺點。他聽了之後,似乎也很能接受,近半年來,他的詩和散文,我覺得已經進步得多了。

在去年,他曾告訴我找到了一個教書的位置,說是待遇雖薄,但生活卻安定了一點。過了半年,他又來看我,說是失業了。我也曾為他留過意,介紹過一個地方,但終因環境不佳,那個地方也不曾成功。以後他就一直的過著失業的生活,受盡了社會的虐待,這可從他最近的詩和散文中看出來。

我前月因腳痛不能行走的時候,曾托他為我上報館來代過幾天發稿看大版之勞。前二三月,他也曾和郭女士一道上我寓所來談過許多閑天。但當雙十節的晚上,王修慧君忽於深夜跑到報館來告我以馮君的死耗的時候,我真疑他是在說謊。

但是十月十一日的早晨,我曾親自送他入殮,亦曾親自送他入土,向他棺上拋了最後餞別的一塊土。

馮君當然是作故了。他的死,是極不自然的死,是直接受了社會的虐待,間接他係受了敵人侵略而致有此結果的死。

他還是一個純真的人,沒有染上社會腐化的惡習。他若是生在承平之世,富裕之家,是可以成為一個很忠實的抒情詩人的。但是侵略者不許他活,惡社會不許他活;致使這一位二十七歲的青年詩人,不得不飲泣吞聲,長懷冤恨於地下。我們若想為馮君出氣,若想為和馮君一樣的詩人們謀出路,則第一當然要從打倒侵略者,與改良社會的兩件工作來下手。

至於馮君的生平行事,和狀貌言行,則有其他的許多知道他得更詳細的人,在各自的文字裏略說了,我可以不贅。

原載一九四〇年十月十七日新加坡《星洲日報·紀念詩人馮蕉衣特章》

劉海粟教授

劉海粟教授,這次自荷印應南僑籌賑總會之聘,來馬來亞作籌賑的畫展,一切經過情形,以及關於海粟教授過去在國際,在祖國的聲譽和功績等,已在各報副刊及新聞欄登載過多次,想早為讀者諸君所洞悉。此地可以不必贅說。但因我和劉教授訂交二十餘年,略知其生平,故特簡述數言,以誌景慕。

劉教授於一八九六(光緒丙申)年二月初三,生於江蘇武進;父劉家鳳,係著名鄉紳,母洪氏,實亮吉洪稚存先生之女孫。教授幼年,就喜歡書畫,讀書繩正書院,天才卓絕,與平常人不同。年十三,母洪氏去世,教授於悲痛之餘,就隻身走上海,誓與同誌等獻身藝術,好從藝術方麵,來改革社會。

辛亥革命那年,教授才十六歲,於參加推翻清政府的革命工作之後,便與同誌等創設上海美術學校。國人之對西洋藝術,漸加以認識,對於我國固有藝術,有力地加以光大與發揚,實皆不得不歸功於教授之此舉。

教授二十歲時,開個展於上海。陳列人體速寫多幅,當時我國風氣未開,許多衛道之士,就斥為異端者,而比之於洪水猛獸。“藝術叛徒”之名,自此時起,而郭沫若氏之題此四字相贈,半亦在笑社會之無稽。

當時日本帝國美術院剛始創立,教授被邀,以所作畫陳列,日本畫家如藤島武二,橋本關雪輩,交口稱譽。

民國十年,教授年二十六歲,應蔡元培氏約,去北京大學講近代藝術,為一般青年學子所熱烈擁護。嗣後再度遊北京(民十二),亡命去日本(民十五),更於民國十八年銜國民政府之命赴歐洲考察美術,數度被選入法國秋季沙龍,在歐洲各國首都或講演,或舉行畫展,以及數次奉命去德荷英法等國,主辦中國畫展;教授之名,遂喧傳於歐美婦孺之口,而藝術大師之尊稱,亦由法國美術批評家中的權威者奉贈過來了。

這是關於劉教授半生生活的極粗略的介紹,雖則掛一漏萬,決不能寫出教授的偉大於毫末,然即此而斷,也就可以看出教授為我國家民族所爭得的光榮,尤其是國際的榮譽。

法國詩人有一句豪語,叫作“人生是要死去的,詩王才可以不朽”;藝術家的每一幅藝術作品,其價值自然是可以和不朽的詩歌並存;詩王若是不朽的話,藝術界之王,當然也是不會死的,我在這裏謹以“永久的生命”五字,奉贈給劉教授,作為祝教授這次畫展開幕的禮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