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是一個科學的調查,在君決定自己出馬。當時也有人勸他派人去調查,不必親自去。他說:“……我覺得此種任務關係很大,所以我要親自去看看,方可以使將來計劃易於實行,我說的話和我們的主張方可發生較大的力量。”(以上據湖南地質調查所所長劉基磐先生的《丁在君先生在湘工作情形的追述》,《獨立》第一九三號)
據淩鴻勳先生的記載,在君當時是鐵道部部長顧孟餘先生請他去探查粵漢鐵路沿線可開的煤礦。淩先生曾追述在君的調查計劃的大概:
在君先生以為湘南雖多煤,然苟非靠近路線者,則運輸成本較重。舉其距路最近,而較有開采價值者,湘潭有譚家山,耒陽有馬田墟,宜章有楊梅山,廣東樂昌有狗牙洞。譚家山產煙煤,且可煉焦。馬田墟一帶為華南最大之煤田,距鐵路至近,惟係無煙煤。楊梅山、狗牙洞兩處有無開采價值,則尚待研究。(淩鴻勳《悼丁在君先生》,《獨立》第一八八號。)
他隻看了湘潭譚家山一處,就病倒了。
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夜,在君從南京到長沙,朱經農先生和劉基磐先生接他到湖南省政府招待所去住。三日,他和經農去看了幾個學校——視察學校也是他到湖南的任務之一,也是為抗日戰事發生時準備容納遷移的學術機關的。看完了學校,他對經農說,他要去拜訪兩個人,一位是早年帶他到日本留學的胡子靖先生,一位是他的恩師龍研仙先生的夫人。胡先生是明德中學的創辦人,那天不在學校,沒有見著。龍夫人的住址,那天查不出。龍先生和胡子靖先生是他終身不忘的。
十二月四日,在君到湖南地質調查所,和所長劉基磐先生及所中專家商量他在湖南調查的工作日程。他和經農約定次日去遊南嶽。
五日,他和經農和清華大學教授張子高先生坐汽車去遊南嶽,在山腳下午飯後,
雇轎上山。在君雖雇一轎,始終未坐。子高和我(經農)沿途遊覽風景,在君則工作極忙,忽而俯察岩石的裂痕,忽而量度氣壓的度數。……久雨之後,天忽放晴,我們緩緩登山,雲霧也緩緩消散。未及半山,日朗氣清,群峰在望。大家都很高興,決定當夜在半山亭下中國旅行社新屋過夜。安置行李之後,三人同至烈光亭讀龍研仙先生的紀念碑。在君在碑前徘徊甚久,並為我們追述當年如何遇見研仙先生,研仙先生命他作《通西南夷論》,勸他研究科學,並托胡子靖先生帶他出洋。談話之中,流露出深切的情感。
旋沿山徑,行過新造的三座石橋,……緩步歸來,則已山月窺人,樹影滿地了。……
六日黎明即起。……在君出其晚間所作詩稿相示。
經農追記在君那晚上作的詩凡四首,兩首是《烈光亭懷先師龍研仙先生》,我已抄在第二章裏了。一首是《宿半山亭》:
延壽亭前霧裏日,香爐峰下月中鬆。
長沙學使煩相問,好景如斯能幾同?
(經農追記如此。末句“同”字可能是“逢”字?)
我最喜歡的一首是《麻姑橋晚眺》:
紅黃樹草留秋色,碧綠琉璃照晚晴。
為語麻姑橋下水,出山要比在山清。
六日早晨,他們繼續上山。經農記雲:
在君依然勘地質,測氣壓,計算步數,緩緩前進。過了南天門,山風怒號,吹人欲倒。……我們逆風而行,呼吸都覺得困難。在君依然繼續做他的勘測工作,並不休息。到了上峰寺,他還餘勇可賈,立即走上祝融峰。
午間在上峰寺吃麵,他即在寺中整理筆記。據他測算所得,南嶽約高一千一百米突。他慎重聲明,此種測算不甚可靠。必須山上山下同時測驗,……才能正確。不過大體看來,衡山不及廬山高。……
當晚宿山下中國旅行社。
七日清晨,在君乘粵漢路局派來的汽車赴譚家山勘礦,子高與我同回長沙。(朱經農《最後一個月的丁在君先生》,《獨立》第一八八號)
據後來協和醫院婁克思醫生(Dr. H. H. Loucks)的綜合診斷,在君的病雖起於煤氣中毒,但主要的病是腦中樞血管損壞,而致病的一個原因就是他那兩天的步行上衡山,直到山頂祝融峰。
致病的另一個原因是譚家山勘礦的辛苦。據劉基磐先生轉述地質調查所王曉青先生的報告,那天勘礦的情形是這樣的:
七日晨九點鍾,在君先生由南嶽乘鐵路局汽車到茶園鋪。此地距礦山約十五裏,有人主張雇轎去,但在君先生堅不肯從,決定步行。未及休息,即向譚家山進行。沿路所見的岩層,他必仔細測量其傾角及走向。……
到譚家山後,他見山頂岸層近於直立,謂如此陡削的向斜層煤係,不知深至何處始相會合。先是沿途所見岩層傾角亦大,在君先生對於本煤田的構造就懷疑慮。到譚家山,他並不稍休息,即沿譚家山東側田園,經萍塘曾家山衝,到東茅塘一帶查詢土窯情形。……從東茅塘西折至牛形山昭潭公司,已是下午二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