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詩草》卷六,題“畫鬆”詩自注中,述及他和黎雨民相過從的一段舊事說:“餘少時極貧,黎雨民過訪,信宿不去,夜無油鐙,常以鬆節燒火談詩。”
白石的題畫詩中,有兩首述及他在杉溪的生活,一首是《曾為舊友黎德恂壁間畫鬆,寄題》,題下自注雲:“德恂因字鬆庵。”詩中有兩句說:“安得安閑情似舊,臥君書屋聽溪聲。”自注雲:“黎君書屋外有檆溪”。另一首是《丹楓黃菊畫贈黎鬆庵》,詩雲:“三十年前溪上路,丹楓亂落黃花瘦。與君顏色未曾凋,人影水光獨木橋。”自注雲:“鬆庵居杉溪,溪上有獨木橋,惟有耕者能過去,非行人橋也。鬆庵雲:‘有人能倒退過此橋者,吾願以佳印石贈。’餘竟能得。”
是年二月二十一日,次子良黼生(字子仁,娶王訓女。民國二年癸醜十一月病死,年二十一。參後民國二年譜)。
白石三十四歲。
白石此年始講求篆刻之學。時家父與族兄鯨庵正研究此道,白石翁見之,興趣特濃厚,他刻的第一顆印為“金石癖”,家父認為“便佳”。此印及其早歲的工筆畫“處女作”,多存我家,直到民國三十三年湘潭淪陷,被日兵摧燒殆盡。家父的《鬆翁自訂年譜》載,自丙申至戊戌共刻印約百二十方,己亥又摹丁黃印二十餘方,這幾年白石與家父是常共晨夕的,也就是他專精摹刻圖章的時候。他從此“鍥而不舍”,並不看做文人的餘事,所以後來獨有成就。
白石三十六歲。
十月,次女阿梅生(適賓氏,夫死改適符氏)。
白石三十七歲。
見王闓運,拜門作弟子。
《湘綺樓日記》本年正月二十日記:“看齊木匠刻印字畫,又一寄禪張先生也。”十月十八日又記:“齊璜拜門,以文詩為贄。文尚成章,詩則似薛蟠體。”十九日又記:“齊生告去,送之至大馬頭。”
“寄禪張先生”當指八指頭陀,但《八指頭陀詩集》末附有自述雲:“餘俗姓黃氏,名讀山,出家後本師賜名曰敬安,字寄禪,近乃自號八指頭陀。先世為山穀老人裔孫。”湘綺稱為張先生,可能是他把寄禪的姓記錯了。
王闓運說白石的詩“似薛蟠體”,這句話頗近於刻薄,但白石終身敬禮湘綺老人,到老不衰。白石雖然拜在湘綺門下,但他的性情與身世都使他學不會王湘綺那一套假古董,所以白石的詩與文都沒有中他的毒。
近代湘潭有五怪:一和尚,即八指頭陀,一鐵匠,一木匠,一篾匠(製竹器的),一牧童。怪在家皆赤貧,絕對無力讀書,而能以自力向學,挺出成名。前三人都與湘綺先後有緣;《湘綺樓日記》中的“張先生”,若不是記錯了寄禪的姓,也可能就是指他的又一弟子張鐵匠。
影摹丁黃印譜,篆刻大進。(黎戩齋記白石翁雲:“家大人自蜀檢寄西泠六家中之丁龍泓黃小鬆兩派印影與翁摹之,翁刀法因素嫻操運,特為矯健,非尋常人所能企及。……翁之刻印,自胎息黎氏,從丁黃正軌脫出。初主精密,後私淑趙 叔,猶有奇氣。晚則軼乎規矩之外。”又白石於十年後——宣統庚戌——有“與譚三兄弟刊收藏印記”,略自道其經過:“庚子前,黎鐵安(按:名承福,字壽承,文肅第四子,行九。)代無畏兄弟(譚組安延闓別號;弟組庚恩闓,瓶齋澤闓)索篆刻於餘十有餘印,丁拔貢(可鈞)者以為刀法太,譚子遂磨去之。是時餘正摹龍泓(丁)秋庵(黃) ,與丁同宗匠,未知孰是非也。黎鯨公亦師丁黃,刀法秀雅,餘始師之,終未能到,然鯨公未嚐相誹薄,蓋深知餘之純任自然,不敢妄作高古。今人知鯨公者亦稀,正以不落漢人窠臼耳。庚戌冬餘來長沙,譚子皆能刻印,想入趙 叔之室矣,複喜餘篆刻。……湘綺近用印亦餘舊刻。餘舊句雲:姓名人識鬢成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