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地留連二十有三載,可慚者,雕蟲小技,感天下之知名。且喜三千弟子,複歎故舊亦如晨星。忽忽年八十矣,有家不能歸。派下男子六人,女子六人,男媳五人,孫曾男女合共四十餘人,不相識者居多數!
璜小時性頑,王母欲罵欲笑曰:“算命先生謂汝必別離故鄉。”今果然矣。多男多壽,獨福薄,慚然。
白石八十二歲。
在北平。白石久居淪陷的北平,心緒意境往往用詩與畫寄托。這時期,他有“畫不賣與官家竊恐不祥告白”一則說:
中外官長要買白石之畫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親駕到門。從來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謹此告知,恕不接見。(熙按:下署“庚辰正月八十老人白石拜白”,是上年寫的,大字直幅,現以賜其門役收藏,其門役是清宮一個老太監。)
他有《重到陶然亭望西山》詞,其下半闋雲:
城郭未非鶴語,菰蒲無際煙浮,西山猶在不須愁,自有太平時候。
又有《跋苦禪畫食魚鳥》雲:
此食魚鳥也,不食五穀鸕鶿之類。有時河涸江幹,或有餓死者,漁人以肉飼其餓者,餓者不食。故舊有諺雲:鸕鶿不食鸕鶿肉。
白石八十三歲。
在北平。有《遇邱生石冥畫會》短文:
畫家不要〔以〕能誦古人姓名多為學識,不要〔以〕善道今人短處多為己長。總而言之,要我行我道,下筆要我有我法。雖不得人歡譽,亦可得人誹罵,自不凡庸。借山之門客邱生之為人與畫,皆合予論,因書與之。
又有《自跋印章》雲:
予之刻印,少時即刻意古人篆法,然後即追求刻字之解義,不為“摹、作、削”三字所害,虛擲精神。人譽之,一笑。人罵之,一笑。
是年十二月十二日,繼室胡寶珠病歿,年四十二。(白石在《齊氏五修族譜》批記雲:“胡氏寶珠,侍餘不倦,餘甚感之。於民國三十年五月四日,餘在京華憑戚友二十九人,立陳胡所生之子各三人之分關產業字,並諸客勸餘將寶珠立為繼室,二十九人皆書名蓋印,見分關字便知。日後齊氏續譜,照稱繼室。”)
白石八十四歲。
在北平。有《答北京藝術專科學校》函雲:
頃接藝術專科學校通知條,言配給門頭溝煤事。白石非貴校之教職員,貴校之通知誤矣。先生可查明作罷論為是。(卅三年六月七日)
又有《題畫蟹》雲:
處處草泥鄉,行到何方好!去歲見君多,今年見君少。
白石老人雖閉門不出,他已知道敵人已到日暮途窮的境界了。
是年九月,夏文珠女士來任看護。
白石八十五歲。
在北平。重見五十八歲時(民國九年,1920)所作畫冊,題一絕句,其原稿為:
前身非雪個,何以怪相侔?此老無肝膽,一擲舍千秋!
改稿為:
冷逸如雪個,遊燕不值錢。此翁無肝膽,輕棄一千年!
記此兩本,以見白石改詩的功夫。(參看民國九年譜)
白石日記中記夢頗多,今抄他最後一次記夢的日記:
三十四年陽曆三月十一日,陰曆正月二十七日,予天明複睡,夢立於餘霞峰借山館之曬坪邊,見對門小路上有抬殯欲向借山館後走之意。殯後抬一未上蓋之空棺,競走殯之前,向我家走。予夢中思之,此我之棺,行何太急?予必難活長久。憂之而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