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到西漢末年的元、成之世,吏治廢弛,社會趨於衰亂,政令雖多,徒為擾民。人們緬懷往昔,向往武、宣盛世,從而注意到收輯武、宣之時的賦作。“故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奏禦者千有餘篇。”班固《兩都賦序》。這是一種招魂心理的反映。但這也是西漢中期奏禦之賦的最早集結。
就元、成之世的創作而言,與編集武、宣盛世賦作的動機一樣,摹擬的風氣極盛。西漢末年的辭賦大家揚雄,無論從創作數量方麵來說,還是從影響方麵來說,都可以與司馬相如比肩,因此後人將他也看作漢代大賦的代表作家之一。但司馬相如的作品體現了突出的創造性,揚雄之作則差不多每一篇都表現出明顯的摹擬特征。這固然與作家個體的差異有關,但也不能說不是時代精神和社會意識的反映。他的《蜀都賦》《甘泉賦》《河東賦》《羽獵賦》《長楊賦》沿著司馬相如騁辭大賦的路子,有的明顯表現出摹擬的痕跡;《解嘲》《解難》則摹擬東方朔《答客難》;《太玄賦》仿《楚辭·遠遊》,《反離騷》《廣騷》《畔牢騷》又仿屈原等作。但是,作為卓越的辭賦作家,他一方麵摹擬,一方麵又由於個人的藝術修養,而突破了以前的一些陳規舊式,表現出新的格局、新的色彩;思想內容方麵,也由於現實社會生活的衝擊與影響,表現出一種以前作家未曾有過的強烈情緒。如揚雄的幾篇騁辭大賦,除《長楊賦》之外,皆改變了此前宮苑遊獵大賦“述客主以首引”的結構程式,直接進入描述鋪敘。《甘泉賦》的主題與規模仍遵循騁辭大賦的傳統,卻用了騷賦的句式;《長楊賦》的摹擬之跡最明顯,而其諷喻勸誡之意貫穿全篇,與卒章見誌、勸百而諷一的《子虛》《上林》異趣;《解嘲》《解難》論人情世態,入木三分,剖析事理,時有警句,表現出作者深刻的思想與敏銳的觀察;《逐貧賦》將“貧”擬人化,純用四言詩體形式;《都酒賦》風格、形式也與之相近,而篇幅更小,與《神烏賦》一樣,詼諧輕妙,可以說上繼賈誼《鳥賦》,下開曹植《鷂雀賦》等後代文人俗賦的先河。他在《解嘲》中說:“當塗者升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言奇者見疑,行殊者得辭。是以欲談者宛(卷)舌而固聲,欲行者擬足而投跡(照著別人的腳印走)”,這同《詩經》所謂“變雅”之聲何其相似!西漢末年,各種矛盾尖銳化,危機四伏,意識形態領域也比較混亂,揚雄即難以穩定地用一條標準來衡量是非,也難以把握變幻莫測的客觀社會,所以在人格上顯示出了二重性。但無論怎樣,他在賦的創作上是有成績的,他對賦也有一些簡要的評說。如“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事勝辭則伉,辭勝事則賦,事辭稱則經。足言足容,德之藻也”;以上並見《法言·吾子》。“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漢書·司馬相如傳》論讚引。其見解是相當深刻的。
與揚雄同時的劉歆,其《遂初賦》略依屈原《涉江》《哀郢》,而繁縟閎衍又受司馬相如和王褒的影響。然而他正是在這種綜合繼承之中拓展了漢賦的題材,為漢代抒情賦中述行之作的先聲;其中“野蕭條以寥廓兮,陵穀錯以盤紆。飄寂寥以荒盼兮,沙埃起而杳冥”等,既是式微的西漢末年社會的縮影,也是作者淒涼心境的寫照。《遂初賦》的產生標誌著漢代抒情賦在內容上由個人情懷向社會、向現實政治和曆史方麵的轉移。
西漢末年還有一個女作家班倢伃。她的《自悼賦》仿司馬相如的《長門賦》,但出自婦女自己之手,尤其是寫自身的遭遇,自有其感人之處。《古文苑》所載《搗素賦》為駢體,因而或疑為晉以後人所擬作。其實語言上駢化的情形在西漢文中也是有的,以此為否定為班倢伃作的理由,尚不充分。班倢伃是賦史上第一位女作家。
總的說來,西漢末期賦的創作是有成績的,揚雄、劉歆都是善於模仿的作家,然而也進行了新的探索;他們的創作既有教訓,也有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