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在這段時間沒有鴻篇巨製的騁辭大賦,賦的篇幅普遍變小。今存可歸入宮室宴樂一類的作品唯邊讓《章華台賦》,而這篇作品不是鋪敘漢室帝王將相的宮室排場,而是借曆史上的人物來表達對當時最高統治者的評價,談自己對朝政的看法。賦中極敘楚靈王之耽於歌舞淫樂。末尾寫因為伍舉的勸諫,“惘焉若酲”,“慮理國之須才,悟稼穡之艱難……將超世而作理,焉沉湎於此歡!”但曆史上的楚靈王暴虐而愚蠢,剛愎自用,後來眾叛親離,其子被誅,身不能歸都城,自縊於外。邊讓此賦實際上是說,即有如伍舉之能言敢諫,欲使如桓靈之君悔悟,也隻是空想。表現了當時人們對漢王朝已完全失去信心。這篇賦不長,它是騁辭大賦在東漢末年脫胎換骨、另找出路的結果。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從外到內,由前到後,從整體到局部,依遊覽所見層層寫去,對樓的布局、結構,在樓上向外眺望及在樓內依次所見,以至牆上壁畫,都有細致、生動的描繪,完全不同於東漢中期以前宮苑賦細線條的鋪陳描寫,有很高的文化史價值。靈帝之時,在宦官們的把持下創立鴻都門學,收買了一些文人,以書畫、辭賦、小說為務,以與正直知識分子相對抗,企圖借以抵消清議與對貪官敗政的抨擊,分化士人集團。但這些人編造的脫離現實,甚至違背曆史的文化垃圾沒有一篇留下來,連題目也為曆史的長河滌蕩無存。可見客觀的社會現實對辭賦創作的強烈製約作用。漢代的騁辭大賦,到此時隨著漢王朝的氣數便壽終正寢了。邊讓《章華台賦》正是對當時社會矛盾無比憂慮,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吏治的腐敗無比憤慨下的真情流露,隻是鑒於黨錮之禍後文人的心有餘悸,不敢直接指斥而已。
其次,產生了政治抒情賦,直接揭露社會的黑暗,表現出強烈的批判精神。最突出的代表作家是趙壹。他的《窮鳥賦》和《刺世疾邪賦》是在黨錮之禍以後所作。參趙逵夫《趙壹生平著作考》,《文學遺產》2003年第1期。《窮鳥賦》以比喻的手段,反映了東漢末年正直文人的危險處境和恐慌驚懼的心情。“網加上,機穽在下,前見蒼隼,後見驅者,繳彈張右,羿子彀左,飛丸激矢,交集於我”,與《後漢書·黨錮列傳》所說“逮捕黨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或有逃遁不獲,皆懸金購募,使者四出,相望於道”,及文獻所載一些著名士人被陷害受捕殺的情形一致。《刺世疾邪賦》是作者在長期腐敗政治的壓抑下迸發的呼喊。它不僅否定了當時的統治,也否定了整個漢王朝幾百年中的所謂聖明政治,以至於回顧春秋以來的曆史,認為當權者全部是“唯利己而自足”,而且是越來越荼毒酷烈。“舐痔結駟,正色徒行”,“偃蹇反俗,立致咎殃”,這就是現實。賦中特別指出這種罪惡現象的原因是“實執政之匪賢”。具體的表現是:“女謁掩其視聽兮,近習秉其威權。”矛頭不僅指向宦官,而且指向皇帝。漢代同政治聯係密切的賦作,從宣揚漢王朝的強盛、歌頌漢天子的威嚴、“勸百諷一”的專門體裁而演變為如此深刻地揭露封建統治階級黑暗統治的武器,說明漢賦並不是完全脫離實際、脫離現實的;固然每個時代都有些摹擬、消遣的作品,但站在時代前頭的作家,始終在把握著時代的脈搏,反映著自己對生活的感受與看法;即便一些有意摹仿前人之作,也不自覺地反映了時代的基本色調。蔡邕《述行賦》中說:“貴寵扇以彌熾兮,僉守利而不戢。前車覆而未遠兮,後乘驅而競入。窮變巧於台榭兮,民露處而寢濕。消嘉穀於禽獸兮,下糠粃而無粒。”杜甫的名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似乎即由上引後幾句而來。作者在揭露之中,也流露出沉痛的心情。
再次,傳統的儒家思想失去對作家思想控製作用,不少賦表現情感更為直率真切,再不考慮如何扭曲而納入儒家思想的規範。如蔡邕的《青衣賦》寫一個地位低下的女子,作者在對她的外貌、行動、氣質的描述中,寄以深厚的感情。不僅如此,還說她“宜作夫人,為眾女師”。結尾竟然說:“我思遠逝,爾思來追……思爾念爾,惄焉且饑。”這種思想既有背於當時尊卑不逾之禮法,也不合於一般所謂正人君子持正養德的準則,然而作者直言不諱,無所顧忌。他的《檢逸賦》與之相類,其中說:“情罔寫而無主,意徙倚而左傾。書騁情以舒愛,夜托夢以交靈。”這都是以前文人所不敢道的。其《協初婚賦》已殘。有的書錄題奪“婚”字,有的誤“初”為“和”,以二字隸書形體相近故也。參趙逵夫《漢晉賦管窺》,《甘肅社會科學》2003年第5期。寫新婚之夜,描寫更為大膽。張超寫了一篇《誚青衣賦》專門指斥蔡邕,並感歎“何德之衰”。然而從魏晉嵇康、阮籍以後文人不拘禮法的作風看,這實在預示了一種時代的潮流,盡管有個別人想阻攔,也無濟於事。